政事堂裏,韓琦喝了一口茶水,眉飛色舞的道:“老夫從十年前就知道大王乃是英才,如今你等看看,這等能沉下心去做事的皇子,能說出百姓的日子越好,江山就越穩固這等話的皇子,曆朝曆代的有幾個?”

曾公亮默然。

“這話讓老夫猶如醍醐灌頂。”包拯目光轉動,驕傲的道:“我朝有此等皇子,可保大宋江山百年穩固!”

他習慣性的往邊上看,可老對頭歐陽修卻已經下課了,新人富弼在沉思。

“你等卻沒發現此事裏的奧妙嗎?”富弼抬頭,屈指叩擊著桌麵,看了韓琦一眼,“大王說給百姓免稅,讓我等羞愧,可這裏還有一個東西……”

他衝著韓琦微微一笑,帶著優越感的姿態說道:“韓相可知道?”

韓琦握緊雙拳,眼皮子動了幾下。

富弼微微仰頭,含笑不語。

局勢一觸即發……

曾公亮趕緊給包拯使眼色,示意他攔截富弼,自己去攔截韓琦。

包拯淡淡的道:“富相想說的可是每次做事之前,都得下去查驗嗎?”

富弼的眼眸中多了詫異之色,一閃而逝。

包拯做官的本事其實不大行,對局勢的領悟也總是慢半拍,可這事兒他竟然早就看穿了?

富弼微笑道:“正是如此。解除百姓零碎賦稅之事隻是一隅,老夫更看重的是大王的行事法子。”

他看了韓琦一眼,依舊帶著優越感,“譬如說要給乞丐們施恩,那你不能坐在值房裏自己瞎琢磨,自己想出來的那些東西……這麽說吧,你不是乞丐,你如何知曉乞丐在想什麽?你得去問,去乞丐中去問,這便是大王的行事法子。”

值房內沉默了一瞬,曾公亮用手搓搓臉,“躬身……”

韓琦點頭,“是,躬身。”

富弼這次沒針對韓琦,他幽幽的道:“躬身行事,記得官家以前出宮,還經常有禦史彈劾,今日之事說出去,看看那些禦史可還有何話可說!”

“躬身而行!”

包拯走過去,推開門,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微笑,“總是好事吧。”

“是。”

他回身,宰輔們麵麵相覷,突然就笑了起來。

坐在這個位置上,你要說為了升官發財那有些扯淡。

他們本就站在了大宋的最頂端,除非是想造反,否則升無可升。更多時候他們想的是抱負。

每個人的抱負都不同,趙頊的抱負是以後成為一個好皇帝。

而沈安的抱負是讓子孫不受鐵蹄的踐踏,從目前來看,他做的不錯。

西夏已經被打了個半殘,梁氏在興慶府一夕三驚,發李家多年的積蓄……據聞她令人把那些錢財擺在王宮之前,說是隻要能擋住宋人的進攻,這些錢財就是大家的。

西夏人那個啥……相對來說還比較‘耿直’,見到那麽多錢,眼珠子都瞪圓了,於是上至六十老翁,下至十歲孩子都來了,甚至還有婦人騎著馬,帶著弓箭來投軍。

“梁氏得意極了,一身戎裝站在王宮前,說要誓死和大宋打到底。”

密諜看著很是得意,還喝了一口水。

這裏是樞密院,文彥博坐在上首,韓琦作為政事堂的和他分庭抗禮,坐在側麵。下麵就是大宋外事專家沈安,他的對麵就是張八年。

文彥博看了沈安一眼,沈安搖頭,示意繼續聽。

密諜喝了水,擦了一下嘴角,繼續說道:“這水真甜……當時王宮前一片歡騰,好些人在喊什麽要和大宋同歸於盡……”

這話讓沈安覺得很是好笑,西夏和大宋同歸於盡,扯淡!

“西賊勢大,不可小覷!”文彥博說話時很慢,一字一吐的那種感覺,讓人不由的想到了老狐狸。

“就在他們大喊大叫時,有人喊了一嗓子。”密諜看著沈安,竟然露出了欽佩之色,“那人喊:娘娘,沈安在汴梁等著你呢!”

臥槽!

沈安瞬間滿頭黑線,真的想死。

“那人還背誦了沈龍圖為梁氏作的詞,什麽在**朝朝暮暮……”

室內的人都在看著沈安,神色古怪。

一種爆笑前的氣氛瞬間充盈著。

“王宮前全是笑聲,梁氏麵色鐵青,讓人去拿人。”

“哈哈哈哈!”

韓琦帶頭,連文彥博都壓不住所謂的宰輔氣度了,捧腹大笑。

密諜懵逼,不知道他們為何大笑。

“在**朝朝暮暮,哈哈哈哈!”

韓琦揉著肚腩,喘息道:“這是當眾給梁氏沒臉,必然是不服她的人幹的好事。”

“後來梁氏當眾說了,她若是和沈龍圖有勾結,以後定然成為階下囚。”

韓琦笑道:“階下囚,此話大善。”

文彥博點頭,“那就成全她。”

兩人一起看著沈安。

文彥博對戰略並無多少研究,不肯當眾出醜;韓琦也是這個想法,所以兩人齊齊看向沈安,等著他來分析。

“歇斯底裏罷了。”沈安對此了然於心,“西賊最繁茂的地方被大宋奪了回來,如今經濟崩潰,糧食估摸著也夠嗆,梁氏深知自己和所謂的大夏已然到了最後的關頭……

大宋上次為何打了一半退了回來?一是全軍一直是在突襲,看似輕鬆,可卻已經是強弩之末。

其二,遼軍在不斷攻打,耶律洪基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所以若是再繼續攻打西賊,遼人會發狂,大宋會腹背受敵。”

沈安招手要來了地圖,“大宋此戰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就是奪取兩處養馬地,耕地也不少,如此大宋在西北就能從容積蓄戰馬,糧草也能就地籌措,下一戰……收複!”

下一戰,收複。

大宋一直視西賊為叛逆,不肯承認他們是獨立的國家,所以沈安用了收複這個詞。

文彥博呼吸一緊,目光複雜的看著沈安,“也就是說,上一次大宋的目的是奪取養馬地,順帶削弱西賊?”

“沒錯。”沈安想起了梁興,那位的脾氣可不怎麽好啊!“那一戰拿下了靈州之後,西賊萬眾一心,大軍雲集興慶府,就等著尋大宋拚命,可咱們卻按兵不動,隨後退兵,西賊一拳打空,那股子難受勁啊!哈哈哈哈!”

那密諜覺得沈安果真是神人,“沈龍圖說的沒錯,那次西賊氣勢洶洶,可等大宋退兵之後,那股子氣勢沒地方去,一下就泄掉了。”

韓琦說道:“一個大漢找人拚命,卻發現那人蹲守在盾牌後麵,手中還有弓箭,他沒被氣吐血就算是不錯了。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是這個道理。”

他看了沈安一眼,“沈安力主退兵,軍中有不少人不滿,說是要犁庭掃穴,後來才知道興慶府聚集了數十萬人,不管裏麵是否有婦孺,可西賊凶悍,有這數十萬人,怎麽打?”

那一戰是奠定了大宋對外調子的一戰。

“西賊撐不了多久。”沈安篤定的道:“他們丟掉了最繁茂的地方,國中矛盾重重,關鍵梁氏是漢人,那些西賊權貴壓根就不信任她。若是對外能獲勝也就罷了,可屢戰屢敗,威信盡喪,梁氏還能撐多久?某看明年就危險。”

文彥博眯眼看著他,心中有些唏噓,“你想說……西賊內部會出事?”

“肯定。”沈安微笑道:“西賊就是個強盜窩,誰能帶著他們去搶到好東西,誰就是他們的頭領,當年的李元昊就能,所以被奉為頭領。李諒祚就差遠了,若非是死的早,後續也麻煩。到了梁氏更是不行,所以……看她的命吧。”

文彥博點頭,“一番話就讓老夫對西夏的局勢了如指掌,安北你果然是我大宋第一名將。”

老狐狸的糖衣炮彈吃不得,吃了會消化不良。

沈安笑了笑,“這些道理誰都知道。”

文彥博打了個哈哈,韓琦卻問道:“文相可知道?”

這是針對。

文彥博淡淡的道:“老夫當然知道。”

“文相高見!”韓琦起身大笑著出去,沈安隨後也走了。

室內靜悄悄的,文彥博在思索。

“其實老夫不知。”他突然苦笑道:“沈安對西賊了如指掌,這是天分,老夫聽聞他曾和人徹夜商議西賊之事,這便是刻苦。老夫老了,卻是不及年輕人。不過他說梁氏危險,老夫卻以為,梁氏活不過今年。

上次大戰,大宋拿下靈州就不再進攻,不但是讓西賊泄氣,更是讓梁氏和那些權貴的齟齬爆了出來,讓他們自己窩裏鬥。這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如今看來,機會已經到了。沈安此舉眼光遠大,朝中罕有,卻讓老夫生出了些好勝心……”

“好勝心啊!”文彥博微微眯眼,“老夫自覺身輕體健,就好生看看,看看這個年輕人能做些什麽。”

趙曙等人也認為梁氏不妙。

“梁氏一介婦人,那些權貴手握兵權,若是真要動手,她哪裏能擋?”

富弼的眼中全是煞氣,“陛下,出兵吧,大宋正好犁庭掃穴,一舉滅了西賊。”

“西賊內亂,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臣附議!”

朝堂上群情洶湧,請戰的奏疏堆滿了禦案。

趙曙也頗為興奮,對高滔滔說交趾才將滅國,西賊怕是也長不了了。

沈安沒空管這個,因為家中後院起火了。

“爹爹爹!”

毛豆叫爹很有節奏感,讓沈安忍不住抱起就狠狠的親了一口。

“啊啊啊……”毛豆不知道是嫌棄還是喜歡,手舞足蹈的叫喚著。

沈安逗弄了一會兒毛豆,見楊卓雪在邊上不語,就問道:“這是怎麽了?被芋頭給氣著了?回頭為夫收拾他。”

芋頭調皮,關鍵是說教沒用,經常把楊卓雪和果果氣得想出手收拾人。

楊卓雪搖頭,“官人,爹爹說你在做大事,很威脅,弄不好以後會遺臭萬年。”

“沒有的事。”沈安笑嗬嗬的,卻對老丈人的嗅覺很是敬佩。

“爹爹說不收百姓零散之稅,這是大恩德。”

“是啊!”沈安把毛豆頂在頭上,小屁孩頓時喜翻了,咯咯咯的笑。

“可你卻在冒險,一旦外麵有人說你在市恩,你就犯了大忌諱。”

“那是大王說的。”沈安早有準備。

“爹爹說瞞不過聰明人。”楊卓雪憂心忡忡的道:“爹爹喝多了,歎息了許久,說年輕人終究是膽子大,可卻不知道善後。”

沈安無語,等趙頊叫人來請他進宮時,自然沒啥好臉色。

……

趙頊很忙,因為寶安的婚事已經不能再拖了。

高滔滔下了令,說是今年一定要給寶安尋摸到駙馬的人選,否則誰也別想好過。

女人一旦不講理,除非動手,否則你就別想說服她。

動手自然是不能動手的,於是趙曙就把任務分解了下來,趙頊很榮幸的擔任了‘挑選駙馬首席專家’的職責。

“保重。”沈安拱手,覺著這次高滔滔是想借機收拾這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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