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西北朔風橫掃一切,入眼一片蕭瑟景象。

站在靈州城的城頭上,王韶吩咐道:“要提防西賊偷襲,斥候要多派些出去。”

“是。”將領們對這位知州從剛開始時的輕視到後麵的佩服,中間就是不斷的攻防戰。

靈州就頂在興慶府的前方,宋軍占據了這裏,就占據了戰略優勢,隨時都能出兵攻打興慶府。

這也是西賊內部分裂的主因。

想想,靈州距離興慶府不過是一百多裏地,宋軍一個突襲,弄不好就朝發夕至了。

於是從靈州到興慶府之間,西賊設立了無數哨卡。

大宋這邊自然不會坐視,王韶經常派出騎兵去清理對方的哨卡,雙方不時爆發戰鬥,互有勝負。

而王韶的軍事才能也在這段時日裏充分的展現了出來,讓麾下敬服。

“知州,斥候回來了。”

一隊斥候頂著寒風回來了。

“知州,敵軍數千,正在左側不斷遊弋,我部靠近就被驅逐。”

王韶皺眉道:“這等天氣怎麽還要出擊?”

“知州,會不會是圈套?”

諸將紛紛建言,從各種角度分析了敵軍的詭異行徑。

王韶沉聲道:“閉門不出,斥候密集派出去。”

有人不解的問道:“知州,這等天氣西賊不可能傾巢出動吧?他們的糧草不多,耗費不起啊!”

“咱們上次一舉攻破了他們最富庶的幾個地方,糧倉裏都是滿滿當當的,吃到現在都沒吃完。西賊窮困,如今怕是要餓肚皮了,哈哈哈哈!”

上次的大戰之後,各處清點庫藏,發現了許多糧草。

這些糧草就是西賊準備進攻時用的。大軍出動,糧草就近輸送,能節省好些損耗。

“不管他們是何用意,咱們先不管。”

於是第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第二天,斥候被驅趕了回來,說西賊出動了。

兩千餘騎,很大膽的出現在了前方。

王韶一直在觀察著,漸漸明悟。

“這些人就像是野狗,出擊!”

城門洞開,數千騎兵衝殺了出去。

雙方還沒開始接觸,宋軍照例就是一頓弩箭伺候。

隨即雙方就絞殺在了一起。

王韶沒有去衝殺,而是在城頭上觀察。

“敵軍怕是誘餌!”一個將領冷靜的道:“知州,這兩千餘騎竟然死戰不退,就像是來送死的,這不合常理!弄不好後麵就有大軍跟隨,下官建議馬上撤軍,全城戒備。”

城頭的文官和武將都紛紛點頭。

王韶沒有反應,他依舊在觀察。

“騎兵全數出擊,絞殺敵軍,令……抓些俘虜回來,將領最好,重賞!”

軍令如山,城中的騎兵傾巢出動。

戰局瞬間偏向了宋軍,西賊終於扛不住了,開始四散奔逃。

“收兵!”

王韶的心情極好,甚至難得的笑了笑。

鳴金的聲音回**在城頭,宋軍開始打掃戰場。

“知州,沒抓到將領。”

俘虜抓了數十個,剩下的全被剁了,將士們殺氣騰騰的,恨不能一直殺到興慶府。

“問話!”

王韶點頭,隨即有人開始拷打俘虜。

半個時辰過去了,拷打的手法也漸漸狠辣,很快就弄死了幾個。

“知州,他們不知道。”

王韶皺眉道:“普通的軍士隻知道出擊,原因卻不會解釋,罷了。”

他拍打著城頭,有人問道:“知州,西賊這是何意?”

“某琢磨了一下,西賊以兩千餘人來襲,並且死戰不退,更像是鬥氣,所以……某的判斷,興慶府裏怕是不安寧了,西賊內鬥,有人不得已來攻打靈州。”

“知州,有人說了。”

王韶心中一喜,“問話!”

稍後口供來了。

“出發前他看到首領來了,和領軍的將領說了許久,他恰好在後麵聽到了些,說是要做給那個女人看,讓她看看咱們的武勇,要死戰不退……”

這分明就是西賊內鬥,派了這批人來展示武勇,順帶送死。

這等行徑看似很愚蠢,可戰爭從來都是為政治服務,這等看似愚蠢的舉動,在政治上卻是無比正確。

無數將士為了那些權貴的爭執而勇敢赴死,這便是戰爭和政治交織在一起的複雜和可笑。

“知州高明!”

眾人拱手讚歎,這是真的服氣了。

王韶心中一鬆,說道:“既然如此,那就靜觀吧,某回去寫一份奏疏回京,你等戒備。”

眾人目送他下去,不禁讚歎不已。

“知州是文官,開始到了靈州時,有人說他是沈龍圖的人。某心想沈龍圖的人,那至少得是唐仁那等人吧,可知州比那唐仁還狠呢!”

“咱們隻知道廝殺,知州卻知道大事,難怪被沈龍圖看重。”

“西賊內部爭鬥,咱們可就輕鬆了。”

“上次知州還殺過敵,嘖嘖!那刀法一看就不是文官那等哄人的玩意兒,厲害!”

“下雪了!”

雪花紛飛中,遠方來了一隊騎兵。

“特麽的!西賊怎地到了這裏?若非是有春哥在,咱們這次可算是被突襲了一把,丟人!”

沈安回身看著被抓獲的兩個西夏將領,氣不打一處來。

“郎君,王韶莫不是出了岔子?”黃春也覺得不對勁。

“不會!”沈安很篤定的道:“某信他。”

王韶那可是縱橫千裏的狠角色,沒有真本事,趙頊和王安石怎會信任他?

“靈州來人了。”

沈安的突然到來讓靈州為之一振。

“見過沈龍圖。”

王韶很是恭謹的出城迎接沈安。

“我等在路上遭遇了零散敵軍,是怎麽回事?”

沈安扶住他,低聲問道。

王韶笑道:“先前有兩千餘敵軍來襲,被我軍擊潰。”

沈安心中釋然,旋即皺眉:“這等季節出擊,而且隻有兩千餘人,若說是誘敵,除非你是傻瓜,否則不會上當。那他們是圖個什麽?”

文官和將領們已經傻眼了。

沈安眉間鬆開,“既然並無伏擊,必然是梁氏對西賊內部失去了掌控,有人私下出擊……”

王韶拱手。

眾人拱手。

“都那麽多禮為何?”沈安笑了笑。

有人把王韶先前的分析說了出來。

“哦!子純果然是不凡,可見某當初沒看錯人。”

沈安欣慰,就拍了拍王韶的肩膀。

“這是您當初的教導,下官感激不盡。”王韶卻不見得意之色,恭謹行禮。

當年王韶曾經在沈家住過一陣子,每日沈安給他說些朝堂局勢和外事,兩人雖說不是師徒,但王韶受益良多卻是事實。

有人豔羨的道:“知州竟然得過沈龍圖的教導嗎?”

“你也可以去試試。”

那人冷笑道:“沈龍圖何等人,一般人哪裏會入得了他的眼?”

這邊在爭執,有人卻大膽的問道:“沈龍圖,下官冒昧請教……”

沈安如今的地位越來越高,身上的戰功累累,讓人不禁要仰望,不敢冒犯。見此人大膽,眾人不禁就安靜了下來,想看看沈安會如何應對。

“你說。”沈安微笑點頭,和氣的讓這個官員不敢相信。

“沈龍圖,西賊內部爭執,最後會不會四分五裂,讓咱們撿個便宜?”

這個判斷來源於先前的一戰,可沈安卻搖頭道:“第一,若是無外部幹涉,西賊內部會漸漸妥協。梁氏是個聰明人,她深知一旦內亂,大宋馬上就會攻打興慶府,所以這不可能。

其二,遼人在西賊內部插手頗深,那些西賊權貴擔憂大宋出手,所以和遼人勾勾搭搭的,這是想左右逢源,用遼人來製衡大宋,所以內部爭鬥是爭鬥,四分五裂卻不可能。”

這番分析讓人心中明亮,所有疑惑一掃而空。

“多謝沈龍圖指點。”

“好說。”

沈安和王韶進了州衙,眾人心情振奮,有人說道:“沈龍圖來了靈州,定然是朝中要對西賊動手了。咱們靈州就在最前麵,立功的機會就在眼前啊!”

眾人一陣興奮,有人讚道:“沈龍圖隻是聽聞了此事,馬上就斷言是西賊內部爭鬥,這本事,某若是能學了一二,也能文武雙全。”

“那要不……”有個文官目光閃爍,“要不試試?”

晚些沈安沐浴更衣完畢,就召集了眾人議事,沈安坐在主位上,仔細傾聽了最近西賊的動向,最後說了一番安定人心的話,就讓眾人各自散去。

他要去西夏的消息不能廣而告之,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眾人卻不散,就盯著一個文官看。

沈安笑道:“這是有話要說?”

那文官噗通一聲跪下,叩首有聲,“沈龍圖,您的學識天下皆知,下官仰慕已久,想拜入您的門下學習,懇請沈龍圖接納……”

是要拜師?

沈安笑嗬嗬的道:“某這些年就收了幾個弟子,如今事務繁多,家裏兩個孩子讓某煩不勝煩……”

那文官失望之極,卻不敢再求。

“有事可溝通,大家一起探討。”

沈安是真的不願意再收弟子,所以態度看似和氣,卻很堅決。

稍後眾人散去,王韶笑道:“下官上次在汴梁時就有此意,可卻擔心您……”

沈安看似和氣,卻凶名在外,一般人壓根不敢造次。

“子純你有本事,何須如此?”沈安微笑道。

這是同意了?

王韶心中一喜,就跪下道:“見過老師。”

沈安本是客氣話,誰曾想王韶竟然就順杆爬,他不禁苦笑道:“你啊你,這是何苦?”

王韶恭謹的道:“某在汴梁時,從您那裏受益良多,當時就恨不能朝夕請教,隻是後來四處奔波,抱憾至今。”

在汴梁時,沈安那些新奇的學識和觀點讓王韶覺得自己遇到寶了,而現在這個寶就是他的老師,可以隨意請教,這讓他不禁喜上眉梢。

“某去準備臘肉。”

王韶猛地想起自己還沒送禮,不禁汗顏。

沈安叫住他,說道:“這個不急,某此次來此,是要準備過去一趟。”

王韶下意識的道:“危險!”。

沈安淡淡的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說了,梁氏此刻如坐針氈,她若是敢動手,某就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他的話裏帶著強大的自信心,仿佛是準備去興慶府遊玩,而梁氏隻是他召來的歌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