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舅打斷了夏錚的腿,倒是歪打正著,順帶為沈安解了圍。可剩下的那些官吏怎麽辦?”

曾公亮在發牢騷,“汴梁真是沒地方安置了,按照老夫的想法,就把他們安置到洛陽去。洛陽距離汴梁不算太遠,也是個要地,他們想來也願意去。”

“沈安可答應了?”韓琦在打盹,突然問道。

“他不肯答應,說什麽有些事不能開先河,一旦開了先河,後續就再難封住口子了。”

曾公亮苦笑道:“老夫何嚐不知道這些?隻是最近各處都有些不安罷了。”

韓琦睜開眼睛,“上奏疏的多了些,言辭激烈,說官家這是要拋棄天下。”

他的眼睛裏有不少血絲,可見辛苦。

“是啊!有人說了,太祖皇帝說過,大宋乃是士大夫……不,是官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可官家卻對士大夫這般輕賤,讓人痛心疾首。”

曾公亮捂著臉,用力搓了幾下,覺得舒服了些,“此事要著緊,當年範文正下台此事就是起因吧?”

韓琦作為當年的見證者,唏噓的道:“是啊!當年範文正先弄吏治,就觸犯了許多人的好處,一時間群情激昂,擋不住啊!”

“可此次呢?”

包拯突然說道:“大宋國勢在蒸蒸日上,那些人有什麽道理可講?”

韓琦笑了笑,“希仁,那些人從不講道理,他們的倚仗就是自己一方人多勢眾。”

“這樣啊!”包拯淡淡的道:“咱們的人也不少。”

“諸位相公,去西北的官吏們集結了。”

外麵來了個小吏,看著有些悲壯的模樣。

“風蕭蕭兮易水寒啊!”

韓琦打個哈欠起身,“走,去看看吧。”

眾人去了外麵。

這條街道就是大宋的中樞所在,左邊的樞密院看著有些冷清,而政事堂的外麵站著百餘人。

這些就是準備出發去西北收複地任職的官吏。

見到宰輔們出來,這些官吏們依舊沉寂著,看著死氣沉沉的。

任何時代都是一樣,艱苦的地方沒人去,繁華的地方搶破頭。

而這其中最關鍵的就是分配不公。

在西北和西南奮鬥的官員得不到應有的嘉獎,而在汴梁等地為官的卻處處順遂,不管是升官還是發財,機會最多。

這就造成了一個很壞的影響,不管是人才還是庸才全都往汴梁擠,而西北地區卻無人問津。

“這些大多是被逼著去的,所以很是不滿。”

曾公亮低聲說道。

韓琦點頭,然後說道:“西北從李家作亂開始,就是大宋的心腹大患。如今西北平複,治理就是重中之重。官家和政事堂對你等頗為看重,隻管去,回頭若是有了機會,朝中自然會把你等調回汴梁來。”

他說的自己都不信,下麵的官吏自然更是不信。

“要好生去做。”

曾公亮覺得這樣的士氣去了西北也是禍害,就說道:“不肯用心做事的,重罰!”

操蛋!

韓琦看了他一眼,心想這時候隻能安撫,你來個威脅,這些人不爆炸才怪。

“那汴梁無數冗官,可用心做事了嗎?”

一般情況下官吏們是不敢得罪宰輔的,可此刻這些即將去西北那個苦寒地帶的官吏們卻在絕望之下爆發了。

一個官員喊道:“他們整日遊手好閑,憑什麽升官優先?憑什麽?而我等卻要去了西北苦寒之地,一去經年,不知何時能回來……”

“憑什麽?”

人最怕的就是不公,而曾公亮的話隻是個引子,把這些官吏的情緒引爆了。

“不去了!”

一個官員悲憤的道:“某不去西北了,不做這個官了可好!”

“不做了!”

“我等辭官!”

這個勢頭不對啊!

韓琦幹咳一聲,“此事老夫保證……”

這些官吏舍不得丟官,這才不甘不願的去西北,可現在情緒卻都起來了,一下失去了理智。

不壓下去,說不得晚些宰輔們都會挨罵。

“沒有誰能保證!”

大家都是玩官場的,誰不知道那些彎彎繞啊!

什麽保證,等一年半載之後,誰還會記得西北有那麽一群人在為了大宋而奮鬥啊?

沒有人!

“哎!曾相可在?”

一個小吏急匆匆的跑來。

曾公亮正在懊惱,聞言罵道:“喊什麽?”

小吏舉起手中的一疊紙,歡喜的道:“曾相,那些人都說要去西北!”

曾公亮一怔,“誰?”

“就是三司出來的那批官吏,他們自願去西北為官。”

“拿來!”

曾公亮要過了名冊,看了一眼簽名,頓時就歡喜的道:“竟然這般忠心耿耿嗎?”

那些正在慷慨激昂的官吏們愕然,心想咱們這邊正說不想去西北,那些最近鬧騰的三司官吏卻主動請纓。

這是什麽意思?

“沈龍圖一番話說的那些官吏慚愧不已,如今人人奮勇爭先,都說要為官家和大宋效命。”

小吏全程觀看了沈安的一番言行,佩服的五體投地。

曾公亮拿著名冊揮舞了一下,“這就是忠心!”

對麵的那群官吏卻坐蠟了。

“去不去?”曾公亮這幾日被他們弄的焦頭爛額,此刻揚眉吐氣之下,不禁覺得胸懷大暢,“不去也行,各自回去吧。”

回去就等著被穿小鞋吧。

“去!下官去!”

“某也去!”

“誰說某不去?某包袱都打好了。”

“……”

人有從眾心理,大部分人會選擇跟隨大流行事,所以那邊形勢一逆轉,這邊也跟著轉向了。

這便是勢如破竹!

稍後宰輔們進了政事堂,準備聽聽那個小吏的解說,趙曙就叫人來召見。

“你也去。”

那個小吏哪裏想到自己竟然有進宮麵聖的機會,激動的語無倫次。

“小人……小人怕是不能吧。”

“那就滾!”韓琦此刻喜氣洋洋的,罵人都罵的這般親切。

稍後見到了趙曙,趙曙也是喜氣洋洋的。

“這是怎麽弄的?誰來告訴朕?”

小吏激動的站出來,“見過陛下,臣當時就在那裏,沈龍圖一番話就讓那些官吏幡然醒悟,哭喊著要為陛下和大宋效命。”

“說說。”趙曙覺得渾身舒坦,恨不能唐仁就在身邊,好生聽聽他的馬屁。

“沈龍圖先是說了些閑話,突然就說到了人一輩子的……”

小吏說了沈安對理想的看法,說了他的比喻,接著吟誦了那首詩,不過他記得不全。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幾句小吏記得最清楚。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趙曙有些歡喜,卻是因為想到了自己和妻子青梅竹馬的這些年。

“讓人懷念當年的一首詩。”韓琦當年也是小鮮肉一枚,而且還是才貌雙全,可如今卻成了油膩老臘肉,很是懷念當年的意氣風發。

“那孽畜又作詩了,可惜卻纏綿了些。”

小吏繼續說道:“後來沈龍圖又列舉了匡衡和王羲之……”

一番話說的君臣頻頻點頭。

什麽是正能量?這就是正能量。

“他還說了王韶的事跡……”

王韶堪稱是逆襲的代表性人物,最是勵誌。

“那些人臉都漲紅了,沈龍圖就帶著他們喊話。”

“喊什麽?”包拯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想起了當年沈安剛到汴梁時的那些話。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學了做鍋貼,每日一貫五。

——日落西山你不陪,東山再起你是誰。

小吏一臉興奮的道:“不怕萬人阻攔,隻怕自己畏難!”

他竟然喊了出來。

陳忠珩見邊上有個內侍呼吸急促,顯然是被小吏剛才的那些話給激勵了。

“時不我待,業不我待,民不我待!”

小吏一路喊了起來,最後竟然振臂高呼。

殿內回**著他的喊聲,趙曙笑道:“朕竟然心動了,一瞬間覺著自己荒廢了歲月。”

“臣也是如此。”韓琦惆悵的道:“臣想到了年輕時,若是再回到當年,臣會加倍努力,什麽詩會宴請,那有何益?”

人到了他這個年齡,才知道萬般奉迎都是假,隻是過眼煙雲而已,不值得留戀。

“此事開了個好頭。”趙曙臉色紅潤,看著很是歡喜,“第一批就順遂的去了西北,以後再清理出些官吏來,去不去?不去就領錢回家。吏治一清,大宋想不昌盛都難,朕心中歡喜啊!”

“是,臣等也心生歡喜。”曾公亮最近就在負責這些事,滿頭包,所以此刻如釋重負,“沈安一番話打動了那些官吏,讓臣慚愧。”

包拯歎息一聲,剛想說話,外麵有人來了。

“陛下,沈安有奏疏進上。”

“拿來。”趙曙含笑點頭。

稍後他接過奏疏,打開看了一眼。

“沈安說……吏治當以公平、信用為要。絕對的公平做不到,但要盡力。譬如這批去西北的官吏,朝中要時刻記得,有人立功就要誇讚,要嘉獎,要封賞,要升官,一句話,不能讓人吃虧流淚再流血,否則朝中的信用遲早會**然無存,人心浮動,隻想著好處……”

趙曙抬頭,“諸卿以為如何?”

“大善!”韓琦讚道:“正該如此!”

“那話說的極好,不能讓人吃虧流淚再流血。”曾公亮說道:“此話當放出去,讓那些官吏聽聽,好歹有些羞恥心的也該努力做事了。”

趙曙點頭,起身道:“這是吏治開頭第一戰,此戰大勝,朕心中歡喜。”

韓琦說道:“這也是新政之戰,此戰大勝,臣為陛下賀!”

趙曙看著他,含笑道:“吏治關乎天下興衰,你該為大宋賀!”

群臣躬身,“臣等為陛下賀!為大宋賀!”

趙曙張開雙手,隻覺得無數光明投入懷中,不禁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