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綬覺得家裏很無聊,沒人陪自己玩耍。

而沈家就不同了。

在沈家有姐姐,還有芋頭,甚至還有聞小種。

所以他一得空就往沈家跑。

他帶著芋頭在沈家四處轉悠,累了就坐在屋後的台階上,雙手托腮,看著陽光透過枝葉灑在屋頂上的斑斕。

芋頭也想學他,於是兩個孩子就雙手托腮,靜靜的看著這個午後的世界。

“……世間當有天理,上下之分,尊卑之義,理之當也,禮之本也”。”

“君臣父子,天下之定理,無所逃乎天地之間。”

“貪欲引來野心,這便是武人造反的根由,當存天理,滅人欲!”

包綬聽了個半懂,見芋頭一臉懵懂,就解釋道:“這是說兒子要聽老子的,臣子要聽官家的,誰不聽就是沒天理,就是人欲……滅人欲是什麽意思?嗯……不許有欲望?”

程顥的聲音傳來,“貪嗔乃是欲,**念乃是欲,一切私心引來的紛擾都是欲,當滅之!”

包綬小臉一紅,“原來說的是不該有的欲望啊!某卻是說錯了。”

“可你說了這麽半晌,某就問一句,人沒了這些貪嗔,那是什麽?”

沈安的聲音聽著很是平靜,“人生下來就是在掙紮,人的欲望永無止境,就如同你讀書是為何?別說是為了明道理?你做官是為何?別說是為了果腹……

你提及的這些某是讚同的,可某卻覺著這些都是假大空。”

“為何是假大空?”程顥顯然有些怒了。

“人活著就是吃喝拉撒,能吃羊肉為何要吃豬肉?能娶一個漂亮的妻子為何要娶一個無顏?這個可是**念發作了?若不是,那是否該娶一個醜陋的女子,如此方能壓製人的**念……可若是如此,這便是欲蓋彌彰!”

包綬搖頭晃腦的道:“大哥這話說得好,芋頭,某問你,讓你每日不能吃肉,你可願意?”

芋頭搖頭,“不要。”

“這個世間處處都是紛爭,小到一人,大到一國,紛爭之下欲望如何能滅?天下人都想上進,有人循規蹈矩,有人不擇手段,連韓相也會衝著官家咆哮……人都有欲望,就如同吃飯喝水般的正常。你說要把不該有的欲望都滅掉,如何滅?靠著一套學說?大哥……”

“別,沈龍圖,下官不敢。”

裏麵的沈安突然躬身,程顥趕緊避開。

沈安苦笑道:“你弄這些東西出來有何用?就算是你弄出來了,大宋人人都明白了這個道理,可誰會去信守?來,你告訴沈某,誰會去信守這一套?”

所謂滅人欲,不是把人變成菩薩,滅的是不該有的欲望,比如說**念,比如說貪念,或是野心……

誰聽你的?

是人就有欲望,就和吃飯喝水一樣。

“你用自己來作為模子,想把所有人都套進去,你喝多了嗎?”

“你這一套最終隻會成為某些人的麵具,他們自認為學了你的這一套就變成了君子,用這一套來遮掩自己的醃臢心思……”

這一套以後流行一時,可教授出來的學生也不見有多君子。

“貪嗔本來就有,隻是要知道控製,你用學說來引導,想法真是不錯,可在沈某看來,所謂的學問引導,還得加上從律法上去著手,用學問去熏陶,用律法去限製人的貪欲溢出……把人的貪欲限製在一個範圍之內。”

程顥冷笑道:“你這是人性本惡。”

“人性本惡不對嗎?”沈安皺眉道:“人性本來就這模樣,你非得把人都想成了菩薩。人要吃喝拉撒,要繁衍後代,這是基本的貪欲和本能,隻要這些貪欲和本能在,所謂的滅人欲就是一個假大空的說法。”

“你說天理,你說君臣父子,那某問你,君王後宮的女人數十上百人,這是不是邪念?臣子一心鑽營,這是不是邪念?”

程顥麵色蒼白,“是。不,君王是為了傳承……”

臥槽!

沈安真想打開他的大腦看看裏麵的內容,“君王弄了後宮隻是為了傳承?

“臣子鑽營是不是邪念?”

沈安一步步的進逼。

程顥搖頭,“不是。”

“為何不是?”沈安笑道:“他們為何想升官?你別說他們想升官隻是為了大宋,為了陛下,那樣某會看不起你!”

程顥低頭。

他被沈安一下下的引入到了另一個圈子裏,不可自拔。

“某想升官發財,某想娶美人,想夜夜笙歌……這是某的本能!記住了,這是本能,而你卻想壓製這些本能。伯淳……”

沈安認真的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為這些貪欲牢不可破。你想單獨用學說來引導壓製人性,那隻是一場空,必須還得加上律法。”

程顥覺得有些昏沉。

他一路昏昏沉沉的回到了武學裏,進了值房就趴下了。

他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上睡,滿腦子都是天理人欲的觀念。

“……明日休沐,咱們去哪?”

“去吃一頓吧,尋個好地方,好好的吃一頓。”

“吃一頓錢就剩的不多了。要不……咱們直接去青樓?去尋個女子。”

“也好,回頭想想去哪家。”

程顥一下就醒來了,壓製的火氣就冒了上來,衝著外麵喊道:“外麵何人?”

兩個倒黴的教授被抓住了,可程顥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他能說什麽?

不許去青樓?

許多人都在青樓出入,你要求幾個教授潔身自好,這個說不出口啊!

他最後隻能擺擺手,那兩個教授如蒙大赦,一溜煙就跑了。

這便是貪欲!

這二人都有妻子,可依舊想去青樓玩女人。

這就是超出了人的基本需求之外的欲望。

可你能壓製它嗎?

程顥若有所思。

他在思索著。

武學的操練震天動地,七百學生跑起來,讓程顥覺得大地在震動。

他看到了幾隻蝗蟲在邊上蹦跳。

蝗蟲蹦跳到了校場上,左前方就是轟然而來的學生。

幾隻蝗蟲呆傻的在那裏看著,七百人滾滾而來,七百雙腳踩踏而來。

程顥覺得這幾隻蝗蟲很蠢。

它們在那些大腳中蹦跳著,想避開被踩死的厄運,可躲了一個,下一個卻又接踵而至。

幾隻被踩死的蝗蟲沒人關注,隻有程顥,他在發呆。

“蝗蟲去那裏做什麽?”程顥看到校場中間的那一叢草,心中一動。

“它們為了吃食而去,最終卻滅於無妄之災。”

這就是貪欲,吃。

這個貪欲該不該有?

該有。

“可就不能等一等嗎?”

程顥漸漸有些魔怔了。

“可等一等……它們並不知道會被踩死,所以不怕人,當然不會等。”

“那些滿腦子歪門邪道的人,他們怕誰?”

“這樣的人可能引導嗎?”

程顥突然走向了曹佾,拱手道:“下官心中不安,想告假數日。”

曹佾看著他,認真的道:“老程,你別和安北玩那個,否則你會被他繞暈了。還有,經常聽你說什麽貪欲貪欲,某告訴你,別想著去把這些給弄沒了,那就是個笑話。”

“是。”

程顥一路去了開封府府衙,尋到了熟人。

“某想去大牢裏。”

“你瘋了?”

“某沒瘋,某隻是想去看看那些人犯,想聽聽他們的心思。”

幾番爭取,最後程顥如願以償的進了大牢。

牢裏自然條件沒法說,程顥被安排和兩名重犯在一起。

兩個重犯其中一人看著彪悍,目光冰冷,叫做章中。另一人看著很是和氣,叫做魯大。

章中是犯了殺人罪進來的,他是潑皮,為了掙錢搶地盤,和一群潑皮開戰,以一當十,殺了五人,重創三人。

而魯大看似和氣,卻是個殘忍之極的家夥,這人入室偷東西,被主人發現後,竟然持刀把主人一家子全給殺了。

“給某端水來。”

“給某按按腳。”

一番折騰之後,程顥算是入夥了。

兩個注定活不久的重犯整日嘮叨自己的過往,程顥就在邊上靠牆站著。

“別人家吃羊肉,憑什麽某連豬肉都吃不起?看著青樓裏的美人卻沒錢進去,這個世道不公!”章中大概知道必死,所以說話也毫無遮攔,“官家那麽多錢財,為何不散些給某?”

程顥忍不住了,說道:“官家的錢財都給了朝中,若是散給天下人,一人也沒多少錢。”

現在官家窮的一批,若是把他的錢財分一下,天下人一人還得不到一文錢。

“憑什麽給那些人?全給某一人豈不是更好?”。

“就是。”魯大也不屑的道:“老子隻管自己吃飽,旁人管某屁事。”

程顥隻覺得腦海裏嗡嗡作響,這句話不斷在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