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

“去打探消息!”

短短的半個月,鄭秋雨就瘦了一圈,頭發也白了不少,看著形銷骨立。

州衙的前麵是辦公的地方,後院如今成了軟禁那些官員的禁地,唯一放風的機會就是鄭秋雨來這裏辦事的時候。

鄭秋月坐在堂上,捂額道:“半個月了,按理該有消息回來了。”

那些官員正在貪婪的看著門外,聞言有人說道:“運使,從這裏到幽州城兩百餘裏,若是全力趕路,三日就回來了,下官估摸著會不會是和沈卞一般……”

“是啊!沈卞當年帶著人莫名其妙的就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連遼人那邊都找不到。”

“不能吧。”

“什麽不能,說不準他們父子倆都有這等失蹤的本事。”

說話的這人洋洋得意,卻沒見上麵的鄭秋雨一臉肅殺。

“畜生!”

咻!

茶杯飛了過來,這人被潑了一身茶水,趕緊跪下請罪。

“沈安是去為了大宋打探消息,在你的口中卻變成了獵奇之事,蠢貨!若是讓你這等蠢貨繼續為官,老夫死不瞑目!”

完蛋了!

眾人看了那人一眼,卻沒有絲毫的同情。

沈卞就是個棒槌,你說他就罷了,可沈安文武雙全,是你能揶揄的?

“滾!都滾!”

鄭秋雨趕走了這些人,外麵有軍士帶著他們去後院軟禁。

那個調侃沈安的官員知道自己要倒黴了,失魂落魄的跟著眾人一起進去。

走到了水池邊上,不知道是誰推了他一把。

“有人落水了!”

後院的事兒報了過來,鄭秋雨隻是不管,“淹死最好!”

他走到了正堂的後麵。

後麵是個夾道,邊上有一個小房間。

“打開。”

小吏打開房間,說道:“這裏原先就是沈知州弄的,他經常下衙了之後在這裏靜坐。後來他失蹤了,繼任者認為晦氣,就把這裏鎖住了。”

裏麵就一個小凳子,沒有窗戶,狹**仄昏暗。

鄭秋雨走了進去,回身坐在凳子上。

他閉上眼睛。

小吏在外麵說道:“當年小人就跟著沈知州。”

鄭秋雨問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沈知州很急,整日急躁,就隻有在這間小屋子裏方能安靜下來。”小吏在努力的回憶著,“他經常看地圖,杭州那裏被他戳爛了……”

“他如何管製手下的官吏?”鄭秋雨閉著眼睛,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官員。

“他最不喜歡見到誰嘚瑟,若是見到了就要喝罵。罵什麽……能不能不裝比?不能就剝了官服,滾回家去!”

“小人不知道裝比是什麽意思,但想來不是好話。”

鄭秋雨看著左右的牆壁,伸手摸了摸。

外麵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運使!”

鄭秋雨聽到了歡喜之意,起身道:“何事?”

外麵來了個軍士,一臉狂喜,“運使,斥候接到了沈龍圖!”

鄭秋雨瞬間身體軟了一瞬,然後捂額道:“老子想殺人!”

往日威嚴的轉運使竟然罵粗口,卻無人詫異,因為此刻大家都想一起罵。

“走,去看看。”

他急匆匆的出去,才走沒幾步,就見到了風塵仆仆的沈安。

“你!你!”

鄭秋雨指著沈安罵道:“你要氣煞老夫了!”

沈安拱手,邊上的曹佾卻說道:“咱們進了幽州城,一把火點燃了皇城,還讓那些人自相殘殺!”

說著他看了鄭秋雨一眼。

鄭秋雨抖索了一下,“可是真的?”

曹佾怒道:“某是曹家子,更是武學祭酒!某在汴梁是有名的君子!”

扯尼瑪淡~!

君子!

鄭秋雨盯著沈安,“老夫從不信有什麽君子,沈安,可是真的?”

沈安點頭,鄭秋雨一拍腦門,仰頭喊道:“老天有眼呐!”

幽州城就是大宋的傷心地,僅次於高粱河。

當年北伐就是因為猛攻幽州城不下,敵軍援兵不斷在外圍牽製,最終師老無功,兵敗如山倒。

可現在沈安竟然在幽州城裏縱火,這讓鄭秋雨不禁狂喜不已。

“遼人的士氣要大跌了!”

他敏銳的發現了這裏麵最大的好處。

“燒掉皇城最大的好處就是遼軍的士氣大跌,而城中的漢兒會起異心,好!”

眾人進了州衙,消息傳了出去,頓時雄州城就沸騰了起來。

“北伐!”

有人在高喊。

“說說。”

鄭秋雨急不可耐的催促著沈安。

沈安把此行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

“……那文官被李寶玖射殺,隨後兩邊狗咬狗,幾個將領被栽贓,死於箭雨之下……最後那些人看到了某留下的字,真相大白,那些文官麵如死灰……”

沈安有些疲憊,鄭秋雨激動的道:“此事大好啊!那個……”

他招手叫來了那個小吏,說道:“你帶沈安去那個小房間看看。”

他覺得沈安有必要去看看沈卞留下的那些東西。

“什麽小房間?”沈安不解。

鄭秋雨笑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安走後,鄭秋雨把官員們解禁放了出來,歡喜的道:“沈安一把火燒掉了幽州皇城,更是用計謀讓遼人的文武官員自相殘殺,城中如今亂作一團,士氣大跌,可惜此處沒有大軍,否則趁勢掩殺,定然能一舉成功。”

一個官員大概是被關久了,膽子大了不少,他辯駁道:“運使,此刻去攻打,敵軍反而會士氣大振。隻有等事情慢慢的平息了,卻又忘不掉,那時候才好。”

鄭秋雨看了他一眼,暗自記住了此人的名字,覺得可以重用。

“此事打擊了遼人的士氣,更是讓幽燕漢兒的心偏向了大宋。”提及這個,鄭秋雨很是惆悵,“那些漢兒原先都不認祖宗,順從了遼人,朝中當初還擔心北伐時這些漢兒會站在遼人的那一邊……”

“如今可好。”他笑道:“沈安留字在幽州城中,更是在城中來去自如,那些漢兒自然會偏向大宋。將來等北伐時,定然是助力。”

有官員見曹佾在邊上,就拱手問道:“冒昧請教國舅,敢問國舅,沈龍圖是如何讓遼人自相殘殺的?”

曹佾與有榮焉的道:“出了皇城之後,他帶著人並未及時撤離,而是走在了陰暗處,等遼人的文武官員為了推卸罪責而互相指責時,就令人放箭射殺了一個文官,隨即文官就說是武將殺人,兩邊廝殺,數名武將被亂箭射死。”

“這是亂中取勝,妙啊!”

“沈龍圖果然是名將,這一手就讓人佩服不已。”

“某若是在,定然出城就跑,哪裏還敢在原地等著機會。”

“此事……”鄭秋雨紅光滿麵的道:“耶律洪基上次被沈龍圖一把火差點燒死,如今皇城被燒,幽州城被他弄的亂作一團,耶律洪基得知怕是要氣瘋了。”

有人笑道:“運使,這才是開始呢!等以後大宋北伐時,當會氣死他!”

眾人都興奮不已,有人說道:“北伐……下官當請命前去,好歹參加我漢兒的複興之戰!”

“某也想去。”

鄭秋雨微微眯眼,喃喃的道:“老夫是必定要去的。不去……後悔終生呐!”

……

後麵的小房間裏,沈安坐在那張凳子上,聽著小吏在說著當年之事。

“……不裝比就不會為官嗎?”

裝比啊!

沈安不禁笑了笑。

“知州有時候嘀咕著什麽崖山,什麽暖風熏得遊人醉,說文官苟且,武人不要臉……都不是好東西。”

大宋的滅亡很難說是具體某個人的責任,文官有沒有責任?有,很大。可武人有沒有責任?

沈安不做評判,但覺得沈卞怕是有些憤青的意思。

他側臉看著牆壁,屋裏昏暗,隻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些。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這是在發牢騷,衝著汴梁城的君臣發牢騷,順便吐了一口痰。

“這個大宋看不到一點希望……”

沈卞對大宋的現狀不滿到了這等地步,可見他當時有多絕望。

是啊!

知道了曆史的走向,然後去奮力爭取,想扭轉大宋的國運,可最終卻如同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我想去刺殺耶律洪基……”

沈安看到這裏時心中不禁一跳。

難道沈卞是去刺殺耶律洪基了嗎?

“但想到安兒還小,果果可憐……他們失去了母親,若是再失去了父親該如何?”

沈安歎息一聲。

“這個大宋該怎麽辦?我看到的都是一片歌舞升平,從帝王到地方,都是在歌舞升平……崖山會埋葬這一切,而今日的苟且就是起因。”

沈安起身,走到了後麵。

那裏有一排字。

——我命由我不由天!

外麵的小吏還在繼續說著,“……知州有一次喝醉了,拍著案幾說……大宋君臣都是一群蠢貨,遲早會為此付出代價。小人……這話小人不敢對旁人說,不過衙內……不,您卻無妨。”

我也曾經是衙內啊!

沈安走出房間,回身衝著凳子鞠躬。

小吏也肅然躬身。

“北伐!”

外麵傳來了歡呼聲。

聲音越來越大。

“北伐!”

“北伐!”

“北伐!”。

沈安看著那張凳子,說道:“您放心。”

這個大宋必將會如您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