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沈龍圖!”

沈安進了樞密院,一路上行禮問好的人不少。

文彥博聽到了聲音,對樞密副使陳旭和馮京說道:“你等可知道武人進言的用意?”

陳旭笑了笑沒說話,這是覺得此事棘手,不想幹涉。

馮京是富弼的女婿,但翁婿之間的政見卻不同。

富弼是新政的支持者,而馮京卻站在了司馬光等人的那一邊。

他是三元及第,殿試時中狀元,煊赫一時,還被富弼看上,成為了宰輔的女婿。

最關鍵的是他還是個帥哥。

這一切的一切,說句實話,偶像劇也就是這樣了吧?

樞密院副使,這個職位再上去就是宰輔了。

這樣的馮京,讓多少人羨慕?

文彥博對他也不錯,至少比對陳旭強。

“此事……”馮京笑了笑,“武人不信任樞密院,他們擔心樞密院弄出來的方略會導致吃敗仗。”

文彥博含笑道:“當世一語中的。”

馮京的字就是‘當世’。

“那些武人這些年漸漸有些冒頭了。”陳旭隻是說了這麽一句話。

文彥博默然,馮京說道:“如今的武人算不得冒頭,至少沒有當年狄青那等出類拔萃的。”

陳旭放低了聲音,“沈安呢?”

馮京盯著他,“沈安是文官!”

“是啊!他是文官。”

室內的氣氛有些讓人不安。

文官沈安立功最多的卻是武事,說出來真心的有些打臉。

而現在官家更是對樞密院的北伐方略不滿,派了沈安來摻和。

“沈龍圖來了!”

沈安走了進來,文彥博起身笑道:“卻是偏勞你了。”

“小事。”

沈安進來,大家寒暄了幾句,隨後進入正題。

“這個……官家讓某來此,卻沒說是做什麽,文相……”

沈安笑嗬嗬的,一臉純良。

文彥博淡淡的道:“北伐的方略……官家讓你來看看。”

沈安會不知道此事?

他若是不知道,文彥博就敢辭官回家種地去。

知道了還問,可見是想羞辱人。

“說說吧。”

沈安就坐在那裏,仿佛是一個考官。

文彥博頷首,馮京叫人取了地圖來,開始解說。

“偏師出雁門,大軍出保州一線,過易水,直撲範陽,攻下範陽之後,敵軍若是有意決戰,當大軍壓過來,如此就要看大軍攻打範陽的本事了……”

馮京指著幽州城說道:“若是攻打不利,那就有可能重蹈當年的覆轍。所以此戰的關鍵就在於能否及時打下範陽,讓大軍有個依托。

若是此戰順利,隨後就是和遼軍對峙,樞密院認為,若是時機恰當,可出城決戰,隻要一戰擊潰敵軍,北伐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沈安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

馮進覺得有些不自在,在沈安的目光之下,他解說的越發的沒精神了。

“攻打幽州城是此役的關鍵,當年太宗皇帝北伐就是因為打不下幽州城,被迫兩麵受敵,師老無功,被敵軍擊潰。所以此次樞密院認為,要用火器堆滿城頭,哪怕把幽州城給炸沒了,也不能讓腹背受敵。”

“說完了?”沈安見他沒動靜,就問道。

馮京點頭。

樞密院當然不會做詳細的謀劃,那比如說具體怎麽攻打。他們要做的就是大方向的部署。

沈安問道:“可考慮過西京道的援軍?”

馮京自信的道:“左翼可派出人馬去戒備。”

沈安點頭,繼續問道:“偏師出雁門的用意是什麽?”

馮京說道:“偏師出雁門是牽製。”

“氣魄不夠!”沈安看著有些不滿。

馮京笑了笑,“那要不沈龍圖來說說?”

他看了文彥博一眼,文彥博點頭道:“安北說說吧,也給我樞密院上下看看名將的謀劃。”

這是擠兌!

沈安微笑道:“正想如此!”

文彥博老臉微黑,心想老夫隻是說說,你還真是想碾壓我樞密院一把?

沈安走了過去,馮京讓開位置,站在了一旁。

“北伐之事某也想了許久。”

沈安說道:“樞密院的謀劃不錯,中規中矩,但北伐乃是國運之戰,中規中矩遠遠不夠。大宋要的是銳利!大軍攻伐,要如水銀瀉地,讓敵軍疲於奔命,這才是國運之戰的氣勢,這才是擊破百年屈辱的自信。但這些某在樞密院的謀劃裏都沒看到。”

文彥博深吸一口氣,“如此你可道來。”

馮京笑了笑,樞密院被沈安的這番話給貶的無話可說了,那就看他能有什麽手段吧。

沈安的手指頭在地圖上劃過,在河東路停住,說道:“出雁門是不錯,可牽製卻有些小家子氣了。”

馮京的麵色一冷,剛想說話,沈安繼續說道:“看看這裏,朔州突入到麟府路和雁門之間,為何不打下去?”

馮京說道:“此戰主要在於幽燕等地,朔州……”

他看向了沈安,目光遲疑。

“此戰首在氣勢。”沈安覺得樞密院的這一批人裏真的沒有帥才,以至於做出來的方案讓人看不到一點動心之處。

“何為氣勢?宋遼兩國百年恩怨的一次了結!”沈安指指朔州那裏,不滿的道:“為何不打下來?如此直接拉平填補了麟府路和雁門之間,麟府路從此不必擔心自己的右翼,而更多的好處……”

他看著文彥博,“河東路要猛攻猛打,大軍從雁門出擊,一路直撲朔州,遼人的西京道定然要派出援軍,此刻河東路的攻勢越猛,遼軍的援軍就會越多……”

“你這是……圍魏救趙?”

文彥博撚著胡須問道。

“不,是攻擊!”沈安覺得樞密院缺少一股子主動的精神。

陳旭起身走過來,眯眼看著地圖,“若是西京道的遼軍對此置之不理呢?”

沈安笑了笑,“那河東路就一路往大同府打過去,難道大宋缺乏兩路和遼軍開戰的勇氣嗎?”

“河東路如今兵強馬壯,西賊覆滅,大軍正好無所事事,所以此戰除去一部分被調去北方之外,剩下的大軍能做什麽?戒備?”

沈安看著眾人。

他奮力的拍打著地圖,“時移世易,該遼人戒備大宋了!”

這些人竟然還在原先的戰略狀態裏走不出來,怎麽能製定出出色的戰略?

“河東路大軍要以打下朔州為目標,遼軍若是不理,可隨即向大同府一路攻擊而去。”

“其次,以小股精銳出飛狐,襲擾蔚州,要讓西京道的遼軍一夕三驚。”

文彥博微微點頭,覺得這樣的手段讓自己有些興奮。

“第三路在這裏。”

沈安指著大海說道:“水軍攜帶少量騎兵出擊,襲擾營州、灤州一線……”

文彥博終於忍不住起身走過來,“老夫並未想到水軍。”

沈安說道:“當年滅交趾時,水軍登岸攔截敵軍援軍,為大軍打下升龍城立下了大功,北伐時為何要忽略水軍?”

文彥博讚道:“果然是好手段,安北你接著說。”

馮京微微皺眉。

“中路的大軍要浩浩****,不要弄什麽奇襲,中路要的是堂堂正正,大宋要用這堂堂正正的一戰來告誡周邊……”

沈安肅然道:“漢唐時的漢兒,又回來了!”

沈安走了。

文彥博站在地圖前良久,“麟府路是折家的地盤,多年來都是折家戍守,那邊孤懸黃河之外,幸而後麵滅了西賊,這才好了些。如今若是打下了朔州,麟府路就更加沒落了。”

他回身道:“有人說沈安和折家穿一條褲子,這個謀劃送上去,誰敢說沈安就敢當麵抽他。”

“折家……以後不行了。不過還有個折家子。”陳旭笑了笑,看著心情不錯。

可三人實則都在鬱悶。

馮京回去坐下,苦笑道:“咱們折騰了許久,文武官員匯聚一堂,各種演化,可最後卻被沈安駁斥的一無是處。!”

陳旭的笑容也有些勉強,“不管是打朔州還是襲擾營州等地,都是咱們沒想過的。”

“因為咱們忽略了水軍。”

文彥博也有些惆悵,“沈安當初一力支持重建水軍,這水軍一步步……老夫想想……”

馮京年輕,還是記憶力超強的學霸,“水軍攻伐交趾立功不少,後來還去震懾了高麗一番。”

“嗯!”文彥博歎道:“老夫想來,咱們樞密院做的謀劃實則不算太差,可和沈安的相比卻差了些味道,什麽味道……”

他看著馮京和陳旭。

馮京悵然道:“沈安想的太散了些。”

陳旭說道:“相公,可是……自信?”

“就是自信啊!”

文彥博苦笑道:“看看他隨手指著地圖,四處攻伐,那是什麽?那就是自信。他對大宋如今的實力無比自信,而咱們卻還在小心翼翼的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馮京皺眉道:“相公,國運之戰,就得謹慎。”

文彥博搖頭道:“咱們的謹慎看著束手束腳,而沈安那個……你以為不是謹慎?不管是哪一處的安排都是在分散遼軍的兵力,擾亂他們的決斷和軍心。

看看朔州。他為何說要打下朔州,老夫此刻想來應當是要窺探耶律洪基的意誌。若是耶律洪基不管不顧,河東路的大軍就傾巢出動……”

陳旭問道:“那幽燕的大軍呢?”

文彥博笑道:“幽燕的大軍可停步防禦。”

陳旭愕然,“那就是改變目的了?”

“對,此戰就變成了攻打西京道。一旦西京道被拿下,你等看看……遼國竟然就變成了東北一隅,大宋攻打上京道時,耶律洪基如何防禦?這就是兵無常勢的手段啊!”

文彥博有些興奮,“遼人以前稱呼大宋為南國,南人。若是能打下那裏,該稱呼遼人為什麽?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身,“好個沈安北,如此老夫這就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