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八年回到了皇城司。

“都知,可要攔截遼使?”

張五郎依舊俊朗,看著更利索了些。

張八年坐在凳子上,搖頭道:“盯著。”

他隨後召集了眾人議事。

“遼使暫時不動。”

“為何?”有人提出了異議,“遼使在汴梁四處查探,該禁止他走出驛館!”

“可他能看些什麽?”張八年說道:“難道他能看出大宋出兵多少?他若是敢去窺探軍營,跟隨他的密諜就敢斬殺了他,所以他這是在做什麽?在引誘咱們出手!”

“為何?”有人不信。

張八年搖頭,“某已經派人去盯著那些使者了,看看……看看……”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

晚些一個喬裝成小販的密諜回來了。

“都知!”

“如何?”

張八年霍然起身,眾人紛紛回身看去。

密諜近前說道:“諸國使者正聚在一起,周圍有人盯著,咱們的人早有準備,拿到了消息。”

“說!”

張八年坐了回去。

“那些使者聚在一起,談及了大宋即將開始的北伐,有人說大宋厲害,有人說還是遼國厲害,說來說去,高麗使者說遼人其實並不怎麽厲害。”

嗯?

眾人都齊齊納悶。

“遼國不厲害?遼國鎮壓諸國多年,這還不夠厲害?”

密諜被大佬們盯著有些慌,張八年沉聲道:“讓他說。”

“高麗使者說,遼人當年打過大宋,打過西賊,打過高麗,看似贏了,可卻無法滅國。”

“這是什麽意思?”一個勾當管事問道。

密諜茫然,“小人不知。”

“下去吧。”

張八年揮手,等密諜走後,他起身道:“某要進宮。”

那些勾當管事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一臉懵懂。

“張都知,這是何意?”

張八年搖搖頭,不想和這群人解釋。

他一路進宮求見。

“何事?”

大朝會就在眼前,趙曙很忙。

張八年說道:“官家,諸國使者聚在一起,談及北伐,高麗使者說遼國並不厲害,打大宋,打西賊,打高麗都無法滅國。臣以為,他這是蠱惑諸藩支持遼國。”

趙曙冷哼一聲,“這是蠱惑!他想說大宋一旦北伐成功,大宋就會接著攻打諸藩嗎?其心可誅!”

張八年心中一顫,這才發現自己真的不夠聰明。

沈安隻是從一句話裏就判斷出了遼使的想法,趙曙隻是從高麗使者的話裏就看出了諸國的想法,這種敏銳是他所匱乏的。

“是了,漢唐時,但凡有不臣,中原大軍北上南下,所到之處無不俯首。他們畏懼的是這個!”張八年一通百通,想通了許多。

趙曙起身走了下來,“畏懼了也好,此戰就要打的讓周邊畏懼,王道……有人說當以禮待之,可終究不能少了震懾。”

這是要行霸道的意思嗎?

陳忠珩覺得熱血沸騰。

“漢家自有製度,本以霸王道雜之。”

趙曙回去,低頭繼續處理政事。

陳忠珩看了張八年一眼,發現這位百年冰山的眼中竟然多了興奮之色。

是啊!

聽到官家的這番話之後,誰都會熱血沸騰。

兩人悄然出去。

張八年站在外麵,任憑冷風吹拂著自己,“這話你可知來曆?”

陳忠珩很糾結的道:“聽著振奮人心,可某卻不知。”

“不讀書終究不好。”張八年執掌皇城司,不讀書自然是不成的,他說道:“前漢時,漢宣帝少用儒家,多用刑法,太子……就是後來的元帝喜愛儒學,就建言當用德政教化。

宣帝大怒,說漢家自有製度,本以霸王道雜之。這番話曆來為儒家所忌,所以今日在場的你盯好了,誰若是不穩靠,弄死說話。”

他側身看著陳忠珩,深凹的眼眶裏仿佛有鬼火在燃燒閃爍著。

“好!”陳忠珩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張八年微微頷首,“沈安當年在書院裏教導學生,很大膽,說什麽單純的德政不靠譜,單純的刑法也不行,隻能糅合在一起,以儒為皮,以法為骨,這便是霸王道雜之。”

陳忠珩歎息,覺著帝王真難。

“那元帝後來如何?可是如先帝般的仁君嗎?”

在他看來,先帝也是行仁政,和那位元帝差不多。

“先帝並非是想行王道,隻是不得已。”張八年覺得張八年有些藏拙,“而元帝登基後,前漢就開始亂了。你可知那些人為何不肯提及元帝?就是因為元帝實乃禍亂前漢的罪魁禍首,而起因就是他崇信儒學,導致朝堂混亂……”

陳忠珩恍然大悟,“儒家也有這等時候?某看韓相公他們都不錯。”

“這等話你自去尋沈安問,別問某!犯忌諱!”

張八年揚長而去,陳忠珩就像是聽書聽了一半,難受的不行,尋機就出宮去找沈安說話。

“漢元帝?”

沈安想了想,“那是個天真的帝王。”

“天真?”

“對。”

沈安請他坐下,然後親手泡茶來。

“但凡是帝王,誰會單純相信什麽仁政?帝王天生就該對權利敏銳,過於仁慈就是把長刀遞給敵人,下一刻長刀就會斬落他的人頭。你說……但凡有些腦子的帝王,可會行什麽所謂的仁政嗎?”

“那先帝呢?”張八年始終無法忘懷那位仁慈的帝王,眼睛都有些發紅。

“先帝……”

沈安也想到了那位寬厚的帝王,“先帝仁慈,但並不迂腐,他也曾雄心勃勃,於是才有了慶曆新政。”

“老陳,你今日怎麽看著有些多愁善感的?”沈安伸手在發呆的陳忠珩眼前晃動了一下。

陳忠珩眨巴了一下眼睛,“官家先前說……漢家自有製度,本以霸王道雜之。”

“這有什麽?”沈安覺得很正常。

陳忠珩覺得他不老實,“張八年讓某盯著在場的人,若是誰有不妥,就弄死。”

“怕這番話傳出去?”

“是!”

沈安捂額,“這等事張八年不清楚,你別學。”

“為何?”陳忠珩覺得腦子有些蒙。

“他認為有人會忌憚,可他卻不知,那些宰輔相公們都不是單純的儒者。”

儒學在漫長的歲月裏不斷在變化著,韓琦等人哪裏會是單純的儒者。

“所謂王道和霸道,這要看人,和學問沒有半文錢的關係。”

老韓那等人,你就算是每天用儒學熏陶他一百遍啊一百遍,他依舊是那個尿性,什麽仁政……弄死最好。

“儒學隻是熏陶,對於某些意誌堅定的,那隻是一門學問罷了。”

陳忠珩懂了,一路回宮的路上,他見到了遼使在禦街上和人吵架。

“騙子!”

遼使拿著一個牛角喊道:“這不是犀牛角,你這個騙子!”

夥計在那裏怒吼,“某何曾說過這是犀牛角?”

“某親耳聽聞!”

遼使勃然大怒,劈手就把牛角砸了出去。

夥計被砸的滿臉是血,邊上的人都退開了。

“他冤枉某!”

夥計看著周圍,“某這裏隻賣牛角,街坊們都知道。”

“你在騙某!以為某是遼使就好騙嗎?”

遼使眼珠子都紅了,看著怒不可遏。

“閃開!”

外麵來了一個大漢,他推開人群走了進來,問道:“為何動手?”

夥計說道:“這遼人在某這裏買牛角,說某騙他是犀牛角,可某從未這般說過。”

大漢身形高大,他盯著遼使問道:“為何在汴梁動手?”

遼使的身材也不算矮,他冷笑道:“某動手了又如何?”

“這裏是汴梁。”

“那又如何?”

遼使就像是個想惹禍的孩子,一步步逼上來。

盯著他的密諜低聲道:“他這是想找事。”

“對,這是存心的。”

“怎麽辦?都知說不管他怎麽逛,可他這動手了……”

裏麵一聲大喊,遼使一拳就擊打過去。

大漢頭一偏就避開了這一拳,然後說道:“你是客,那麽某讓你一拳。”

遼使大吼一聲,撲上來就是一頓拳腳。

大漢退後一步,所有的攻擊落空,然後他平平的一拳。

呯!

這一拳太快,遼使避無可避,被一拳打在臉上,重重的倒地。

大漢呸了他一口,說道:“幸而這裏是汴梁,若是在河東,某能弄死你!”

他回身就走。

有人問道:“敢問好漢姓名!”

汴梁人都喜歡好漢,而這位好漢下手利索,更是讓人歡喜。

大漢說道:“某家姚兕!”

那兩個密諜一怔,“姚兕……河東路的猛將,他也來了,看來北伐真是不遠了。”

遼使想鬧事,結果被一拳撂倒,消息一傳出去,有人說粗魯,但更多的人在叫好。

姚兕先去報到,隨後安置了下來。

他剛洗了個澡,準備去尋摸些吃的,有人來了。

“姚郎君,我家郎君有請。”

“你是……李寶玖?”姚兕看著來人,笑道:“可是沈龍圖嗎?”

李寶玖點頭,姚兕起身道:“正想去拜訪沈龍圖,隻是沒什麽禮物,慚愧。”

他跟著李寶玖一路出去,最後進了一家酒樓。

沈安已經在了,一起的還有幾個老人,上首那個老人看著癡肥癡肥的。

“這是韓相公。”

癡肥的那個竟然就是韓琦?

“這是曾相公……”

一路介紹過去,饒是姚兕悍勇大膽,也滿頭是汗。

坐下後,韓琦問道:“河東路那邊如何?士氣可好?當麵的遼軍如何?”

姚兕說道:“河東路的禁軍士氣高昂,隻是此次有些氣餒……”

“為何?”

今日是韓琦抓住了沈安,讓他請客,政事堂的傾巢出動,發誓要把汴梁最貴的食物吃個遍。

可聽聞姚兕在禦街動手打傷了遼使後,沈安就建議讓他來介紹一下河東路的情況。

姚兕覺著這比直麵十萬大軍還難受,他小心翼翼的道:“北伐隻是抽調了一些河東路的禁軍去北方,我等還在守著河東路無所事事,兄弟們都說這次河東路就是看熱鬧,沒意思。”

“這是聞戰則喜,不錯。”。

曾公亮對河東路的禁軍頗有好感。

包拯點頭,“士氣高昂,此戰我大宋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