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嗒嗒而來。

一隊黑甲騎兵出現在前方。

富弼忍不住迎上去問道:“大戰如何?”

周圍的人都圍攏了過來。

當先的黑甲騎兵說道:“我軍先前遭遇遼人八萬大軍,兩次廝殺,敵軍無法撼動我軍防禦,被迫撤離。郎君當即親率大軍反擊,敵軍且戰且退……”

富弼握緊雙拳,恨不能自己當時也在現場,然後舉著長刀去衝殺。

這個百年來最關鍵的時刻啊!

老夫竟然不在。

他懊悔不已。

“敵軍散亂,郎君當即令兩側伏兵出擊,一舉擊潰遼軍,目下正在追擊中。”

富弼的身體搖晃了幾下,他的呼吸就像是拉風箱的般的扯動著,那臉紅的喲,比晚霞還要多一分得意。

“勝了?”

他不敢相信的問道。

黑甲騎兵點頭,“此戰我軍大勝,郎君令人在高粱河畔築京觀,稍後就到。”

周圍一陣寂靜。

“勝了!”

一個軍士狂喜回身奔跑,邊跑邊喊道:“勝了!大宋勝了!”

伴隨著喊聲,大營沸騰了。

那些在營中裝出數萬大軍模樣的將士們都出來了。

“如何勝了?”

“沈龍圖率軍擊潰了遼軍援兵,此刻正在追擊之中。”

“萬勝!”

歡呼聲衝霄而起。

“竟然勝了?”富弼呆立原地,突然吩咐道:“快馬去報捷,馬上去……不,老夫去寫奏疏。”

城頭上,宋軍大營裏的歡呼傳了過來。

“他們在喊什麽?”

耶律休的麵色慘白。他知道情況不妙,但依舊想問問。

也許隻是宋軍亂喊呢?

或是他們得知了兵敗的消息,所以慌亂了。

當年不就是這樣嗎?

他看向了謝賓。

謝賓的麵色讓他想起了寒冬臘月的積雪。

白!

蒼白!

那眼神中全是絕望。

“相公,說是……說是宋軍大勝。”

“不可能!”

蕭莫拙說道:“蕭相公領軍八萬,就算是一時不敵也能從容撤離,宋軍何來的大勝?”

耶律休心中稍安,然後趴在城頭看著宋軍大營,隻恨自己沒有千裏眼。

大營裏,富弼在寫報捷文書。

他突然抬頭,“遼軍死傷多少?遁逃多少?快去問來。”

有人飛速去了,稍後來報,“相公,前麵來報,京觀堆積屍骸兩萬七千餘,俘虜三萬六千餘。”

富弼罵道:“他沈安北不知道老夫算計不行?這是欺負老夫老了嗎?”

邊上的小吏小心翼翼的俯身道:“相公,六萬三千餘,差不多六萬四的模樣。”

富弼看了他一眼,罵道:“老夫知曉。”

小吏唯唯稱是,但喜悅之情依舊在眼中洋溢著。

富弼下筆如飛,一邊寫一邊說道:“老夫此生從未感到如此的才思泉湧,此刻再去赴試,老夫敢說能中狀元。”

外麵的幾個官員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話真是……厚顏啊!

富弼聽到了這些揶揄的笑聲也不氣,寫完報捷文書後,他突然後悔了,叫人弄了錦帛來。隨後就在布匹上書寫了捷報,叫人弄來了竹竿掛著,然後喊道:“馬上送去大名府,一路不可耽誤,隻管快馬而去!”

他剛坐下,就聽到外麵有人在扭打,不禁大怒,就出去看。

外麵,此刻十餘名軍士正在混戰,打的不亦樂乎。

“拿下!”

富弼一怒之下,這些人全數被拿下。

“為何鬥毆?”

富弼麵沉如水。

軍中私自鬥毆是違律。

那些軍士支支吾吾的,富弼喝道:“再不說全數趕去輜重營。”

去輜重營就是幹苦力,和圍攻幽州城相比差遠了。

一人抬頭道:“相公,小人……小人是想爭著去報捷。”

其他人也認了,都是爭奪去大名府報捷的機會。

操蛋!

富弼笑罵道:“往日都說報信是苦差事,今日竟然爭先恐後,滾!另外換人去。”

於是這十餘人都被刷了下去,旁人反而得了機會。

這等事關國運的報捷會給大宋君臣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在戰後會被記功。

多爽啊!

信使打馬遠去。

富弼回身吩咐道:“戒備!”

有人說道:“遼軍若是察覺了,會不會衝殺出來?”

富弼看了此人一眼,“沈安領軍正在歸途,老夫判定他正期望耶律休如此。隻要遼軍出城,士氣大振的我軍誓死也會纏住他們,隨後剛剛大勝的大軍趕來,一戰就能滅了他。所以……老夫就期望他們如此。”

“回來了!”

有人在喊。

富弼不禁踮腳看去,可他的年紀大了,踮腳站不穩,就扶著身邊官員的肩膀,“在哪?在哪?老夫怎地看不見?”

邊上一個身高少說一米九的軍士很是鶴立雞群的在解說:“來了!當先的是騎兵,好厲害。”

騎兵們緩緩而來,他們昂首挺胸,得意非常。

富弼在看後麵。

後麵有步卒。

而沈安就在步卒中間。

“安北!”

他衝著沈安在招手,歡喜的和個孩子似的。

這一戰擊破了敵軍,搶回了國運,你讓他如何不高興。

他看到了沈安含笑下馬,緩緩走來。

他忍不住熱淚盈眶的想到了自己的宦途。

從讀書到中舉為官,他一心想為大宋做出一番貢獻,扭轉國勢。

他看到了大宋的弊端,為此痛心疾首。

而恰此時,他遇到了那位仁慈而富有進取心的仁宗皇帝。

仁宗皇帝令範仲淹和他等人一起書寫大宋的弊端,並要寫出解決的法子。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將會扭轉國運。

可最後他們敗了,敗的一敗塗地。

範文正仙去,他和韓琦等人依舊在掙紮著。

那些年他看著大宋的模樣心喪若死,他覺得這個大宋再無希望,能維持就算是不錯了。

為此他變了,變成了自己從前厭惡的那種人,整日大談什麽和為貴,什麽不宜動刀兵。

那個敢和遼國君臣對噴的富弼哪去了?

在無盡的悔恨和沮喪中,他迷失了自己。

而後他漸漸的又看到了希望。

沒有大張旗鼓,沒有雷霆萬鈞的手段,有的隻是潤物細無聲的改變。

這個大宋在慢慢變化著。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原來這個大宋早已病入膏肓,在外敵環伺的危機中,若是用猛藥,那是自尋死路。

唯一的辦法就是緩緩而行。

於是他重新投入了熱情。

他們再度聚在了一起。

韓琦擋在最前麵,他的身體寬厚,性格跋扈,正是最佳人選。

他們再度聯手前行,哪怕需要做出厭惡彼此的模樣,但心中卻都在想著兩個字。

革新!

但他從未想過北伐那麽快就到來了。

他為此有些緊張。

但更多是害怕重蹈覆轍。

當初太宗皇帝帶著那些驕兵悍將,挾勢北伐,可依舊敗了。

是兵將不夠勇猛嗎?

不是,這事兒早有公論,當時的大宋將士不差遼人,甚至有過之而不及。

隻是在一係列的誤差之下,最終敗了。

今日大宋再度發兵,他為此夜不能寐,心中備受煎熬。

他擔心國運會被這一戰全數丟掉。

而現在國運回來了啊!

他淚眼模糊的看著沈安走近。

“富相,我軍大勝,蕭衍雄僅帶著萬餘人遁逃。”

沈安笑的很是歡喜。

富弼哽咽著點點頭,用力的拍打著他的肩膀。

“好!好!好!”

歡喜啊!

整個大營都洋溢著那種歡喜的氣息。

“萬勝!”

“萬勝!”

“萬勝!”

歡呼聲驟然而起。

城頭上的耶律休看到了宋軍回營。

有人在邊上數著。

“他們的騎兵少了兩三萬,他們的步卒……不對,他們的步卒看著多了好些,多了數萬人。”

聲音戛然而止。

在城頭上隻能根據模糊的人流來判定人數,卻無法辨別具體身份。

但已經足夠了。

騎兵少了兩三萬,不是損失了就是去追擊。

為何是追擊?

因為宋軍的步卒多了數萬人。

他們的步卒不可能憑空變出來,唯一的可能就是……

“俘虜!”

一個將領脫口而出,然後憤憤的一拳砸在城頭上。

耶律休的嘴唇緊抿,眼神有些渙散。

“八萬大軍,為何會敗了?”

有人如喪考妣般的在罵著蕭衍雄,“那是八萬大軍啊!就算是讓一頭牛去指揮,也不會被沈安擊敗,蕭衍雄那個狗東西,那個狗東西!”

北樞密使掌管軍權,以往將領們誰敢罵蕭衍雄。

可此刻就罵了。

一方麵是此戰之後蕭衍雄絕對會被處罰,二是幽州城怕是要不好了。

既然老子都要倒黴了,管逑你什麽樞密使。

城頭到處都是叫罵聲。

耶律休苦笑道:“宋軍七八萬,他蕭衍雄八萬,怎會敗了?為何?”

他打破腦子都想不通,最後隻能是歎道:“陛下不該派他統軍,敗了國運啊!”

城頭的氣氛很是凝重,更多了些絕望。

援軍被擊敗,宋軍的下一步就是攻打幽州城。

幽州城一旦丟失,南京道必然不保。

宋軍拿回了幽燕之地後,從此對塞外的大遼就有了防禦主動權。

從此……國運就會遠離大遼。

那個號稱不差於大宋的大遼,從此就會變成草原部族。

想到這裏,耶律休不禁仰天長嘯。

“啊……”

嘯聲蒼涼,讓大家不禁心生悲意。

“宋軍出營了!”

嘯聲被打斷了。

宋軍整齊出營,數萬俘虜就被夾在中間。

這是實錘了。

城頭上的眾人麵如死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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