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是紅燒魚,很美味,但更讓楊朝歡喜的是沈安的態度。

“大宋和高麗隔海相望,同時都遭遇了遼人這個惡鄰。大宋以為,高麗拒絕遼人的決定沒錯,大宋理解、並支持高麗的決定。”

沈安說話間很是肅然,這是正式表態的意思。

官方正式表態,那必然不能反悔,否則大宋以後說的話誰會信?

在從西京出發前,王徽說過,高麗的最終目標是爭取大宋的支持,最好是賣些兵器。

現在這個終極目標竟然完成了一半,讓楊朝暗自歡喜,但卻擔心沈安說大話,就舉杯邀飲,等喝的微醺後,才微笑道:“沈國公此言大善,可是大宋皇帝的意思?”

咱們不玩虛的,直接問你真假。

這是外交表態,很是得力。

當然,你也可以雲山霧罩,但那種含糊其辭的表態最容易因為性格和文化差異被誤解。

所以他冒著的得罪沈安的風險直接問話。

沈安淡淡的道:“某……子瞻,汴梁人是如何說某的?”

他覺得自己在汴梁的匪號全部說出來,能讓楊朝歎為觀止。

邊上的蘇軾一肚子話沒法說,憋的難受,聞言就說道:“沈國公在汴梁,人稱以德服人,一諾千金。”

說完後他腹誹著,想著那些被沈安打斷腿的人會如何想。

他們聽到這個以德服人,定然會狂罵,然後狂嘔吧。

至於一諾千金,這個確實是。

沈安的懸賞從來都不打折扣,這一點被汴梁人津津樂道。

所以蘇軾很認真的道:“沈國公一諾千金,大宋都知道。”

楊朝頷首,起身鄭重拱手,“如此多謝了。”

“客氣。”沈安微笑道:“某說過,大宋和高麗隔海相望,守望相助,這是應該的。”

好人呐!

楊朝得了確切的表態,不禁歡喜不已。

有了這個表態,後續什麽都好談。

所以談判才需要定調子。

調子定下來之後,後續就順利了。

楊朝畢竟是禮部尚書,喜怒不形於色。他見沈安和氣,就再問道:“若是高麗需要幫助呢?不知大宋可否念在守望相助的份上,施以援手。”

這是個很認真的問題,不能輕率回答。

沈安眯眼垂眸,伸手摩挲著案幾,緩緩抬頭道:“不超出太多,沈某可以做主。”

隻要不過分,我做主了。

楊朝一個拱手,再抬頭時,眼中多了淚花,“遼人大軍壓境,這等時候唯有大宋伸出了援手,高麗……感激不盡。”

“應該的。”

沈安依舊是很和氣,看不到半點倨傲,讓楊朝倍感親切,不由的想到了金成俊先前的誹謗。

此刻他已經自動把金成俊的話當做是誹謗,而且準備回頭在王徽那裏告一狀。

那個金成俊,老夫要弄死他!

楊朝出了沈安的住所,金成俊竟然一直等候在外麵,見他出來就上前說道:“楊尚書,如何了?”

他覺得這位楊尚書多半是吃了沈安的排頭,所以有些義憤。

“你說沈安倨傲?”楊朝神色平靜。

“是啊!”金成俊發誓自己沒撒謊,可卻覺得楊朝的態度不對。為啥呢?難道他被沈安給弄的沒法下台了?

楊朝止步看著他,“老夫見過許多官員,但從未見過你這般蠢的!”

“楊尚書……”金成俊不知道楊朝為何突然轉變了態度,有些不知所措,他甚至覺得這個老東西會不會是喝多了。

是了,沈安的廚藝天下無雙,楊朝說不得就是喝多了。

“你說沈安倨傲,可老夫看到的全是親切。你說他刻薄,可老夫看到的全是大氣,大氣磅礴!”楊朝深吸一口氣,把怒火壓了下去,“你的話差點讓老夫犯錯,老夫若是犯錯,高麗和大宋之間的談判就會徹底失敗,這個責任是誰的?”

當官要學會甩鍋。

比如說在一件大事開始之前,你要先抓住一個倒黴蛋,把黑鍋甩他的頭上,然後說此事若是失敗,那定然都是他的錯。

若是事情成了,你可以裝作寬宏大量的模樣原諒他,如此人人讚譽。若是事情失敗,你就裝作痛心疾首的模樣,最後就是揮淚斬馬謖的姿態……

這便是最高明的甩鍋手段,而楊朝顯然深諳此道。

金成俊嘶聲道:“楊尚書,下官所言句句是實,不信您去問隨行的使團官吏。”

一旦這口鍋被牢牢地戴在頭上,金成俊知道沒自己的好果子吃。他看著溫文爾雅,就像是個翩翩君子的楊朝,覺得脊背發寒。

“老夫是要問問。”

稍後到了自己的房間,楊朝招來了使團的隨行人員,“沈安是個什麽樣的人?”

“和氣。”

“很親切。”

“和沈國公相處,如沐春風。”

“……”

金成俊看著這些曾經的下屬,忍不住說道:“他那等看下等人的眼神,你等難道沒察覺?”

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沈安的眼神,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靈,而他就是卑微的螻蟻。

眾人沉默搖頭。

“一己之私!一己之私!”楊朝拍打著案幾說道:“你為了一己之私,竟然誹謗大宋的重臣,荒謬!可惡!”

室內燭光微微而動,楊朝怒不可遏。

金成俊咬牙,極力忍著被冤枉的憤怒,“下官並未虛言。”

楊朝冷冷的道:“老夫隻知道差點就犯下大錯,而起因就是你。”

他起身看著眾人,“高麗需要機會,而沈安的到來就是機會,誰破壞了這等機會,那就是高麗的罪人。”

眾人躬身告辭,金成俊是被架著出去的。

到了外麵後,他勉強能走了,就掙開,獨自在黑暗中前行。

“那沈安是很倨傲啊!”

前方傳來了聲音,金成俊不禁熱淚盈眶,正準備上前尋找為自己說公道話的人。

“是很倨傲,漫不經心的,仿佛旁人都不存在。”

“哎!可楊尚書顯然是想獨攬大功,不敢去觸怒沈安,於是金成俊就成了倒黴蛋。”

“不過楊尚書的姿態真的很難看,他這是準備用收拾金成俊來討好沈安,嘖嘖!這真是奴顏婢膝啊!”

“沒辦法,高麗必須要有大宋的支持,否則遼人若是入侵怎麽辦?”

“和遼人沒關係。高麗能獨立支撐遼人的攻擊,隻是能把大宋拉進來最好。”

金成俊緩緩跪在地上,雙手捂臉,哽咽了起來。

楊朝是王徽的心腹,金成俊就覺得自己和楊朝是一條線上的人,所以自信滿滿,誰知道楊朝要討好沈安,就一巴掌把他給打醒了。

哦!原來某隻是個炮灰啊!

他仰頭,咬牙切齒的道:“楊朝,某要弄死你!”

楊朝不知道金成俊想弄死自己,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他在住所喝茶。

一燈如豆,他拈起一枚豆子放進嘴裏,緩緩咀嚼著。

豆子很香,再喝一口酒下去,感覺更美。

他緩緩喝著酒,目光平靜。

嘭嘭嘭!

有人敲門,楊朝抬頭,“進來。”

門開,進來一個很年輕的官員。

官員行禮坐下,說道:“楊尚書,那沈安這般好說話,咱們這邊是不是也得給些好處。所謂投桃報李啊!”

“為什麽要給他們好處?”楊朝皺眉道:“你還年輕,你父親和老夫多年的交情,所以老夫才帶了你來,但你要知道分寸,不可妄言。”

“是。”年輕官員低頭,“但……下官覺著……不是說守望相助嗎?”

“天真!”楊朝淡淡的道:“所謂守望相助,助是大宋助力高麗。什麽守望,大宋若是得了機會,定然會壓製高麗。而高麗得了機會,定然會席卷遼人的疆土,所以這些話隻是聽聽就罷了。好處拿到手了才是真。”

年輕官員掩飾不住自己的失望,“原來這些都是假話嗎?”

“宋人希望在下一次和遼人開戰時,高麗能發動進攻,牽製遼人。”楊朝低聲道:“而高麗卻不會為了宋人去火中取栗,明白嗎?好處吃下去,然後袖手旁觀。”

年輕官員歎息一聲,大概是第一次見到這等爾虞我詐的場景,備受打擊,“可是……若是袖手旁觀,宋人發怒了怎麽辦?”

楊朝笑了笑,“耶律洪基已經在瘋狂的招募勇士了,但他不會用那些人來對付高麗,所以他們的威脅高麗隻當沒聽到。遼人的實力因此而強大,那麽宋人的日子就不會好過。

他們之間的下一次大戰定然會死傷慘重,高麗就在一邊伺機而動。你要記住了,國與國之間,終究還是自己為重。”

年輕官員低頭,“是。隻是……那沈安號稱文武雙全,您今日見了他,覺著如何?”

“他啊!”楊朝喝了一杯酒,把酒杯遞過去,在年輕官員給自己斟酒時說道:“那人以為自己裝作友好親切的模樣就能迷惑了老夫,他真是癡人說夢!”

……

“睡覺!”

沈安已經躺下了,可蘇軾卻不肯走。

“安北,大宋果真要支援高麗?”

“是啊!”

沈安眼皮子打架了。

“可高麗……某覺著你不是好人,不,你不是那等讓人占便宜的人。今日楊朝求援,你竟然答應了,某覺著……就像是一個貪婪的野獸在向小白兔示好。連果果都知道這不靠譜,可高麗人看著很是歡喜。某覺著你在挖坑……”

沈安已經陷入了睡眠之中。

第二天淩晨,沈安起床後,見蘇軾眼圈發黑,就皺眉道:“昨晚他們送女人了?”

高麗人昨晚尋了幾個女子來,被沈安嚴詞拒絕了。他就擔心蘇軾經不住**,到時候滿世界留種。

蘇軾打個哈欠,“沒,某隻是在想你究竟在幹什麽。”

“某什麽都不幹,隻為友好而來。”

蘇軾揉揉眼睛,“你這話連毛豆都不信!不,是連綠毛都不信。”

吃了早飯,沈安帶著使團出去。

一出去他就看到了金成俊。

金成俊的眼睛看著紅彤彤的,定然是一夜未睡,沈安還發現了他的眼神有些怪異,好像有些興奮,帶著些破釜沉舟的氣勢。

這貨是要準備行刺某嗎?

瞬間沈安就止步,準備召喚鄉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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