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全是酒肉味道,夾雜著些許脂粉味。

“……沈某這些年對頭無數,友人無數,讓某歡喜!”

這話說的豪邁,連王徽都微微點頭。

沈安的事跡高麗也知道。

這廝在大宋朝堂上最為耀眼,堪稱是新政的先鋒大將。

這人推行新政不遺餘力,為此和那些士大夫們成了對頭。

按照高麗使者回來的說法,沈安堪稱是對頭滿天下。

這麽一個人,自然該是不合群的。

沈安微微皺眉,看似在冥思苦想。

他能作出什麽詩詞來?

眾人不禁好奇。

連宮女們都站在那裏紋絲不動,隻是看著沈安。

這位縱橫西北和北方,讓西夏人和遼人為之顫栗的大宋名將,會作出什麽樣的詩詞?

豪邁?

還是什麽?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沈安緩緩吟誦著。

眾人的眼前不禁出現了一個畫麵:某個驛站的外麵,旅人站在斷橋邊上,看著花兒綻放。

前兩句不錯,畫麵感很強烈。

但僅此卻不夠,對於沈安這等大名鼎鼎的人來說很平庸。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暮色蒼茫,本是孤零零獨自綻放的花兒遭遇了風雨。

風雨如晦的畫麵感再度來襲。

好!

蘇軾不禁頷首讚許。

詩詞詩詞,氣勢就得一步步的推進。

那等一開頭就氣勢磅礴的詩詞,能成為名篇的有限,也就是李白等人。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呀!

一個文官不禁訝然,然後陶醉的眯眼。

“竟然是梅花?”

到了此刻,眾人才知道沈安這首詞是在讚頌梅花。

“妙啊!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蘇軾讚道:“境界啊境界!”

詩詞不是用詞華美就是上等作品,而是要看境界。

沈安這首詞到了這兩句時,境界一下就出來了。

我獨自綻放,並非是為了爭奇鬥豔,你們羨慕嫉妒恨去吧。

“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縱使被風雨吹落,掉在了泥水之中變成塵埃,那香味依舊如故。

“傲氣!”

“不,是孤傲!”

“好詩!”

“他在宋人那邊堪稱是毀譽參半,這首詩就是最佳的寫照,哪怕無數人詆毀,他依舊孤傲不群,不屑於和那些士大夫為伍。”

“這詞全篇看不到梅花二字,卻處處都是在吟誦著梅花,堪稱是妙品啊!”

“這就是文采飛揚!”

誰說這位沈國公沒有急智的?

看看這首詞吧,堪稱是句句精彩。

而且這首詞的境界也是一步步的在提升,最後酣暢淋漓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我特麽就算是跌落塵埃了,依舊在鄙視你們!

這等桀驁不馴的姿態讓人不禁倍感震撼。

果然是……斷腿沈啊!

也隻有這樣的人才有這等孤傲。

“好詞!”

王徽讚道:“沈國公一首詞讓讓人驚歎不已,大宋人傑地靈,我深以為然。”

他舉碗邀飲。

沈安毫不猶豫的幹了,然後覺得有些脹。

就像是喝啤酒喝多了一樣,那種感覺不大好。

他起身準備去方便,邊上的一個年輕人卻脫口而出道:“別讓沈國公跑了!”

沈安斜睨著他,“這是何意?”

想打架?

沈安開始挽袖子,準備收拾一番高麗人。

那年輕人起身道:“我卻不是惡意,隻是覺著今夜……堪稱是良辰美景,沈國公為何隻作一首詞呢?”

沈安走了過去,年輕人起身,笑的很是得意。

殿內的人都折服了,就這個年輕人大概是羨慕嫉妒恨,所以就挑唆了一把。

“作給誰?”沈安拍拍他的肩膀。

年輕人笑道:“作給大王……”

沈安笑道:“也可,不夠某作詩之前卻喜歡動手,你可行?”

“好啊!咦!什麽動手?”

呯!

沈安一拳就撂倒了他,然後向殿外走去。

眾人愕然,心想哪有使者動手打人的?

而且被打的那人算是皇族,也就是王家人。

當著大王的麵打了他的子侄,這沈安真是夠猖狂啊!

大王要被氣壞了吧?

眾人看了一眼王徽。

王徽本就很是惱怒,被群臣這麽一看,就有些下不來台的味道。

一群蠢貨!

他心中暗罵。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

沈安邊走邊念誦著。

眾人一怔,目光跟隨過去。

“為賦新詞強說愁。”

聽到這裏,眾人不禁莞爾,覺得那個年輕人也算是活該。

看看人家沈安,說打了你就作詞,果然就來了。

而且這首詞很是貼切。

少年人一天沒事做,偏生喜歡裝比,於是就裝作文藝青年的憂鬱模樣,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覺得這樣的姿態很牛筆,定然能引來無數妹紙的關注。

“如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王徽本來是含笑聽著,怒氣全消,覺得沈安就是惡作劇教訓年輕人。

此刻他忘記了沈安也才二十來歲,在文武雙全的名頭之下,下意識的把沈安當做是那等老成之人。

聽到下半闕時,他歎息一聲,覺得今晚一敗塗地。

上半闕可以理解為沈安罵那個年輕人裝比,那麽下半闕意境一變,讓人惆悵不已。

人大了,閱曆多了,經曆的倒黴事兒多了,就不會再弄什麽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為啥?

因為惆悵的事兒已經夠多了,還弄個憂鬱的模樣來幹啥?給自己添堵?

上半闕是無憂無慮的少年,下半闕就是飽經滄桑的中年。

“一首詞兩等境界,沈國公果然是文采飛揚。”

眾人不禁歎服,有人疑惑的道:“既然他如此的文采飛揚,那為何不肯多作詩詞呢?”

“是啊!我輩但凡有些詩詞,就恨不能馬上作出來,傳於各處揚名。”

“諸位,想想沈國公前麵的一首詞吧。”一個官員用那種‘你們一群庸才哪裏能理解沈國公’的姿態說道:“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眾人不禁臉都紅了。

——哥不屑於和你們爭風吃醋,爭奇鬥豔。

這人的境界真的是太高了些,竟然是淡泊名利的那種。

王徽不禁重新審視著沈安這個人。

俗話說言由心生,能作出這等境界的詞,沈安定然是淡泊名利的那種人。

這等人孤傲不群,卻有大本事。

想到沈安在文武之道上的建樹,王徽就用恨鐵不成鋼的那種眼神看了群臣一眼。

你等但凡有些出息,高麗也不至於被宋遼兩國夾在中間。

想到這裏他不禁多看了金成俊一眼。

這個臣子先前給他的印象並不好,覺得言行談不上君子。

但在經曆過這幾日後,他深刻感受到了一個道理:所謂的君子,大多是不能做事的。

而他是帝王,要的是能協助自己治理高麗的臣子,而非是整日隻知道詩詞文章的大儒。

但這等君子卻必不可少,可以作為製衡。

王徽心中轉動著這些念頭,隨後就會在高麗引發一次官場小地震。

而被他視為能臣的金成俊,此刻卻在想著自己這個臥底以後怎麽討好沈安這位大佬。

稍後沈安回來,王徽順勢散了宴會。

回到驛館之後,蘇軾也不急著去睡,去尋了沈安。

“安北,借了兩百萬貫,若是他們還不上怎麽辦?”

這是蘇軾最擔心的地方。

一旦兩百萬貫打了水漂,沈安就是罪人。

“還不上更好。”沈安笑的很邪惡,讓蘇軾不禁雙手抱臂。

“什麽意思?”

“就是還不上的意思。”沈安淡淡的道:“高麗隻要允許大宋商人自由經商,隨後大宋就會用貨物來低價傾銷,同時售賣奢侈品,如此把高麗的錢財吸納回去,等兩年後王徽再想還錢時,卻隻能徒呼奈何。”

“你好毒!”蘇軾咂舌道:“你竟然盤算到了兩年後,不,你在售賣兵器上讓高麗人得意……”

“不不不!高麗人並未占便宜。”沈安喝了一口自己帶來的茶,愜意的道:“王徽嚴查了兵部的貪腐,以為咱們給的價錢實在了,可他哪裏知道下麵的蠅營狗苟。高麗采買兵器,除去兵部的人貪腐之外,還有兩層人在上下其手,那價錢依舊貴不可言呐!”

呃!

蘇軾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也就是說,王徽是個被蒙蔽的蠢貨?還自以為得意,實則被手下的官吏們給聯手糊弄了。”

“沒錯。”沈安說道:“你想想先帝時,大宋的那些官吏難道不是在糊弄他嗎?”

“這就是先賣兵器大賺一筆,還借此讓高麗人允許大宋商人自由經商……嘖嘖!這就是挖了個大坑給他們。接著又是借貸。”

“到時候高麗發現湊不齊兩百萬貫時,隻能是利滾利了。”蘇軾歡喜的道:“這就變成了高麗從大宋借高利貸,哈哈哈哈!”

沈安淡淡的道:“也有別的法子抵債。”

“什麽法子?難道用他們的女人?”蘇軾來到這裏很是老實,所有的邀請都推拒了,但卻覺得憋得慌。

“譬如說……用土地來抵債怎麽樣?”

沈安說的很是平靜,蘇軾卻炸了。

他先是出去看了一眼,見兩名鄉兵守在外麵,這才放心回來說話。

“安北,你竟然謀劃用錢來買高麗人的土地?你……”

蘇軾指著他,“人說豪商最高的境界就是謀國,譬如說呂不韋。可你這個卻是一步步的挖坑要埋了高麗。你也太狠了,不過某喜歡,官家若是得知了這個消息,怕是會歡喜的去吹嗩呐。”

沈安放下茶杯,“宋遼大戰一起,高麗人如何抉擇?若是安分守己,到時候就是相安無事。若是他們不安心,野心勃勃,那……”

他的眼中有猙獰之色,“到時候就一並掃幹淨了。”

蘇軾苦笑道;“可你這麽一步步的,又是賣兵器,又是借貸,這不是給高麗人的不安分背書嗎?”

嗬嗬!

沈安笑了笑。

蘇軾歎道:“你果然是陰險狡詐如狐。”

狐你妹!

沈安斜睨著他,“咱們此行算是功德圓滿了,怎地,喝酒慶賀一番?”

“來就來,某難道會怕你嗎?”

隨後蘇軾被沈安灌的爛醉。

沈安等他被架著回去後,才問道:“李鶴如何?”

黃春說道:“李鶴的一家子都被人縱火燒死了,此後沉默寡言,王徽賞賜了女人給他,他要了,不過聽聞每次完事之後,他都會去書房獨睡,說是要琢磨怎麽和遼人交鋒。”

“這麽忠心耿耿?”沈安幽幽的道:“這是有些想法了吧?不過是好事。高麗多了他這個變數,讓某真是歡喜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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