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覺得自己還是適合做官,做官有下屬管,能實現抱負。

可在聽過沈安的一番話之後,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別懷疑,你等就是新政的號手……”

有人舉手,“國公,什麽是號?”

沈安忍住扔這貨一臉茶水的衝動,“牛角號,不懂?”

那人覺得不對勁,趕緊說道:“懂了。”

沈安繼續說道:“新政浩大,需要無數人為之奮鬥,官家和宰輔們在製定新法,在殫精竭慮的改進新法。而下麵的官吏們在執行新法,可你們呢?”

他一臉認真的道:“百姓大多蒙昧,怎麽辦?他們不懂新法的好壞,不懂新法說了什麽,準備怎麽做?怎麽辦?”

久違的**來了,沈安漲紅著臉說道:“這就是你等的職責,用筆,用最簡單的文章去告訴他們,什麽是新法,新法要做什麽。讓他們知道,新法是在為了他們牟利。”

眾人不禁興奮了起來。

這裏地處鬧市,談不上清淨地,但此刻所有人都專注的聽著沈安的話,再無雜音。

“隻要百姓知道了新法的詳細,知道了新法的目的,那些官吏們,那些豪紳們再想哄騙他們,能嗎?”

“不能!”一個編輯舉手高呼,看那神色,分明就是激動了。

新政到了地方之後,出現了不少問題,其中最大的問題就是官吏上下其手。

比如說新政規定放貸給百姓是兩分利,可地方官吏就敢放五分利,這等膽大包天的行徑還不止一起,可見這些人的瘋狂。

若是有一個渠道讓百姓們都知道新法的詳細,知道自己去官方借貸隻需兩分利,那誰還能上下其手?

你要說那些官吏敢欺壓百姓,讓他們不敢吭聲。可巡查禦史呢?

按照規定,巡查禦史必須要到民間去訪查,去詢問弊端。

就算是這一批禦史被收買了,可按照輪換製度,他們會被換到其它地方去,新禦史一來,馬上就得去地方巡查……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手段堪稱是縝密。

關鍵是這些禦史要想升官,唯一的辦法就是功績。而他們的功績是什麽?就是抓到官吏的錯處。

“你等在此不隻是為了謀生,而是為了大宋在呐喊,在為新政助威!”

編輯們激動了,隨後都去各處采風。

三天後,最新一期樣報給送到了沈安的案頭。

“這個字……韓相寫的字不行啊!”

沈安覺得北邙報三個字該讓名家來寫,可蘇軾不打眼,文彥博的字不錯,但估摸著會把北邙報寫的鬼氣森森的。

“罷了,就這樣吧。”

隨後書店就開足馬力印刷報紙。

……

“北邙報出來了?”有王安石在上麵蹲著,呂誨在禦史台的日子並不好過,聽到了這個消息就冷笑道:“小報能弄些什麽?去買一份來看看。”

晚些一份北邙報就擺在了他的案頭。

“這個字不怎麽樣!”

呂誨不屑的搖搖頭,正好有人來辦事,聞言就探頭看了一眼,然後說道:“呂知雜,那是……韓相的字。”

大哥,那是韓琦老賊的題字,你說不怎麽樣,就不怕韓琦來尋你的晦氣嗎?

呂誨一怔,然後幹咳道:“速去!”

他忌憚了。

老韓一旦跋扈起來,那威力當真不容小覷。

據聞韓琦上次在宮中發火,一拳就擊垮了垂拱殿的門。

真是凶殘啊!

他拿起報紙,順著看下去。

第一版介紹的全是新法,而且還是災民改編為廂兵的新法。

他仔細看著,漸漸的麵色漲紅。

這是一個係列的介紹,從災民為何變成廂兵的起源開始,漸漸揭開了這個祖製的麵紗。

為尊者諱,文章裏沒有說太祖皇帝是白癡這等話,但提及了廂兵實則就是工匠的事實。

隨後就是災民編為廂兵的事兒,這裏很是有理有據的寫出了目的:為了災民們不造反!

這個就是目的,把災民編為廂兵之後,讓他們去各地幹活,和苦力差不多。

可為啥要弄走災民?

原地安置不香嗎?

呂誨繼續往下看。

——災民一走,無主的土地就來了。

“胡說八道!”

呂誨氣得臉色發青。

災民們一被收編,留下的土地就成無主的財富,當地官府會拍賣。

——裏外勾結,賤買賤賣災民的土地!

這又是一個揭露。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

值房裏,呂誨的咆哮在回**著。

外麵的官員有人已經拿到了北邙報,指著那一處說道:“呂知雜多半是為了這個發火了。”

這一篇調查分析沒有說舊黨是為了兼並土地才支持把災民編為廂兵,可卻字字都在暗示這個結論。

呂誨被氣瘋了,值房裏唰唰唰,撕報紙的聲音讓人麵麵相覷。

“這是……”

幾個官員麵麵相覷。

“這是惱羞成怒,不打自招!”

蘇軾的聲音就是這麽的爽朗,就是這麽的有辨識度,以至於呂誨馬上就分辨出來了。

“哈哈哈哈!”

蘇軾笑著過來,手中同樣有一份報紙,“說得好啊!看看這裏,那些士紳賤買了那些災民的地,隨後高呼災民改為廂兵妙,呱呱叫,堪稱是百年第一仁政。哎!可某怎麽覺著……這有些不要臉呢!”

呯!

裏麵傳來了砸桌子的聲音,接著是壓抑的呼疼聲。

“嗷……”

蘇軾聽著就更得意了,說道:“看看這裏,這是某的文章,說的就是廢除了此事的好處,二位覺著如何?”

兩個官員尷尬的道:“還行,不,很好,非常好。”

大哥,呂誨就在裏麵,那廝睚眥必報,要是得知我們在外麵嘚瑟,說不得回頭就收拾我們。

你蘇軾不怕,我們怕啊!

“你等看看這一句……哎哎!別走啊!”

蘇軾熱情的招呼著,可那二人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王安石出來了,站在值房外看著。

側麵,楊繼年也出來了,手中捧著茶杯,衝著王安石點點頭,笑的很是與世無爭。

王安石走了下來,楊繼年猶豫了一下,也走了過來。

兩人碰麵,王安石說道:“這報紙老夫隻是聽家裏的大郎說過,知道的不多。”

大佬問話,問你家女婿怎麽弄的這寶貝。

這等隱晦的法子,王安石如今也用的很是嫻熟,可見官場就是磨礪人。

楊繼年笑眯眯的道:“前幾日安北來了家裏,說弄了什麽北邙報,老夫就覺著他是吃多撐的沒事幹了,後來他說弄個小報來消遣消遣。”

這話直刺舊黨。

北邙報就是用來消遣舊黨的。

王安石頷首,覺得沈安弄這個也算是本行。

想想他挖坑坑了多少人,如今弄個小報,氣得呂誨想吐血,可見功力依舊在。

呂誨出來了,見蘇軾還在,就指著他想發怒。

蘇軾卻毫不畏懼,笑道:“呂知雜手出血了?下官這裏有藥啊!”

呂誨的手哪裏出血了,這不過是蘇軾出言譏諷罷了。

呂誨想發火,見王安石在,就強忍了,說道:“中丞,下官有些事要辦。”

王安石點點頭,說道:“可是去諫院?”

瞬間呂誨的臉就紅了。

這是說他惱羞成怒了,去尋司馬光商議對策。

可他能說什麽?

難道說某不是去諫院嗎?

但更讓人覺得憋屈的是王安石竟然也學會了擠兌人,而且還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他一路到了諫院,見到桌子上的北邙報時,就怒道:“君實,沈安這是在捅咱們刀子呢!”

司馬光依舊沒發話。

呂誨坐了下來,“沈安有錢,此刻這份小報定然已經遍布京城各地,君實,這是在抄咱們的後路啊!某先前出來時,就聽到有人在議論此事,說什麽……新法極好,反對的人居心叵測,這般下去怎麽得了啊!”

司馬光依舊沉默,呂誨怒了,拍打著桌子問道:“君實,裝菩薩隻能讓那些人越發的得意!該醒來了!咱們攜手起來,把那小報給弄垮了,否則人心惶惶,不,是人心都散了。”

咳咳!

裝菩薩這個詞用的太有靈性,司馬光果然兩眼張開,精光一閃。

“這隻是開始。”司馬光不屑於呂誨的那等粗俗手段,說話間就多了幾分淡然,“他接著會一一把那些事給剖析了,順帶把那些人給弄出來作證,這是白紙黑字,你想如何應對?”

呂誨仰頭眯眼,痛苦的道:“君實,此事必須要壓下去,某以為……咱們要不去尋官家。”

“讓官家幫忙,你覺著能行?”司馬光真心看不上呂誨的那點智謀,在他看來,若非是呂誨頂著個名相子孫的頭銜,早就該讓賢了。

“官家定然不會同意。”

大宋的董事長是新黨的總頭目,這事兒你怎麽辦?

而且大宋目前還是董事長一票否決的格局,當那位帝王能頂住壓力時,你說什麽都是白給。

痛苦啊!

呂誨咬牙切齒的,臉上漲紅,“要不……咱們也辦一個?”

司馬光點頭“老夫想了許久,唯一的辦法就是……咱們也辦一份小報,和他隔空辯駁!”

“妙極了!”呂誨得意的道:“君實,某認識一人,記得他以前在南方弄過小報,某去把他請來,如何?”

“如此就是天助我也!”司馬光不禁鬆了一口氣,“有這等人在,咱們就算是輕車熟路了,隨後就是找些人來寫文章……”

呂誨得意的道:“咱們的人多的是,文章詩詞隨便來。”

他見司馬光突然一愣,有些抑鬱的模樣,就問道:“君實你這是為何鬱鬱不樂?”

司馬光歎道:“老夫想到了蘇軾。”

呂誨:“……”

蘇軾啊!

那是號稱詩詞文章張口就來的家夥,有他在,你確定咱們能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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