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為那些地方距離大宋遙遠,就覺著毫無威脅,我們的職責是什麽?”

樞密院裏,沈安問道。

在座的都是大佬,自然不會回答這等問題。

“我們的職責就是為子孫消除威脅,把一個更好的大宋交給他們,而某在樞密院看不到這等想法。”沈安覺得文人掌管樞密院固然符合文官掌兵的傳統,但人選卻值得商榷。

比如說文彥博這等保守派的大佬,他不可能會支持這種前途未知的遠征。

王韶呢?

沈安看了王韶一眼,覺得這就是未來的樞密使。

樞密院必須要積極進取,所以下一任還是要仔細斟酌人選才是。

文彥博想了想,“直驅萬裏,隻為此事,老夫以為值得商榷。樞密院……樞密院對塞爾柱一無所知,對大食也僅僅知道些皮毛,這一戰如何打?勝負結果如何?誰能告訴老夫?”

“必勝!”有炮船在手,沈安不認為誰會對大宋水軍造成致命威脅。

文彥博凝視著他,“這等許諾最是無稽,沈國公,你可是想好了嗎?”

文彥博在威脅,在告訴沈安,你若是敗了,今日的話就是你的罪名。

“當然!”沈安覺得老文真的老了,哪怕他在曆史上是有名的老壽星也好,但太過保守了些。

文彥博突然微笑道:“如此老夫自然會和朝中商議,此戰……怎麽打?”

這一戰是遠征,人馬不能太多,需要更多的船用於裝載糧草。

文彥博在朝中和宰輔們辯駁,沈安卻在慶寧宮中和趙頊辯駁。

“你想去?”沈安覺得這貨瘋了。

“哪家皇子會去萬裏之外征伐?”沈安伸手想摸摸他的額頭,被避開了。

“我當然要去。”趙頊顯然是早有準備,“禦醫再次確定了向氏肚子裏孩子的性別。”

“男孩?”沈安覺得這個有些玄幻。

“是。”趙頊看著很嚴肅。

“那你去的目的是什麽?”皇子就該好好的蹲在京城觀政,要出去考察民情也行,但不能太遠。

至於征伐,這事兒和他沒關係。

“此戰遠赴萬裏之外,誰能領軍?”

趙頊問了這個問題,讓沈安愣住了。

是啊!

按照大宋的規矩,這等遠征的統帥得穩靠。

也就是說,至少無需擔心造反謀逆。

“不至於吧?”沈安苦笑道:“水軍怎麽造反?就算是帶了數萬人出發,數萬人也不至於能謀逆吧?”

他看著趙頊,“這是借口,你這是靜極思動了?”

趙頊歎息一聲,“安北,你的功勞太大了。”

沈安心中一震,這才知道趙頊想去的原因。

他的功勞太大了。

特別是北伐一戰,他的功勞幾可封王。

在這樣的背景下,他若是再單獨領軍前去大食征伐,歸來後該怎麽封賞?

封王?

不可能!

可不封王的話,他的功勞就像是一塊巨石壓在朝堂之上,讓人不安。

“可某不是學問大家嗎?”這是他和趙曙的共識,就是用學問大家的身份來限製自己的發展方向。

“可終究太多了。”趙頊板著手指頭數他的戰功,數著數著的,沈安就擺手道:“罷了罷了!”

這功勞大嚇人,連沈安都覺得不大妥當了。

哪怕是以後,這等大功也得要平衡一二。

“可你去作甚?”沈安有些無奈。

“我去的話,回來正好加封太子。”趙頊的沉穩出乎了沈安的預料。

“你是說……”沈安一下就全明白了,“當今官家的威望太高。”

“若是以後等到了我……”若是等到趙頊登基時,他會愕然發現,自己的老爹威望太高了,他就成了禦座下的小透明,哪怕是繼位之後,他依舊是小透明,被籠罩在巨大的陰影之下。

“到了那時,群臣會輕視我。”趙頊沉聲道:“所以官家也在想此事,可想來想去,能有什麽讓我豎立威望的地方?隻有征戰。”

趙曙在位數年,交趾覆滅,西夏覆滅,北伐成功……,新政也一項項的在推行。

古今帝王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完成這麽多的功績嗎?壓根就沒有。

這位精神病患者用自己的執拗為大宋鋪就了一條錦繡大道,而這條大道別人卻走不穩。

所以趙頊必須要提升自己的威望。

趙頊見他明白了,就微笑道:“官家也在煩惱此事,所以說,我蟄伏太久,並非是好事。”

“若是官家平庸,你蟄伏沒問題。”沈安覺得有些頭痛,“隻是官家怕是不會許你遠征吧?”

趙頊的沉穩一下就消失了,苦笑道:“別說是官家,就算是聖人那裏都不好過關。”

高滔滔可不是善茬,要是她發飆了,趙曙和趙頊父子沒好日子過。

沈安幸災樂禍的道:“那某就在此祝你馬到成功了。”

趙頊搖頭,覺得交友不慎。

晚些他去求見官家。

“你想去?”趙曙先是一怔,旋即皺眉,“此去萬裏,海上風雲變幻,說不準風浪就來了,到時你怎麽辦?”

“將士們也在經曆風浪。”趙頊覺得這不是事。

“去北方不好嗎?”趙曙想到了遼國。

在丟失了幽燕之地後,耶律洪基就像是一頭孤狼,正在召集麾下,磨礪爪牙,等待時機反撲。

但大宋不動窩,讓耶律洪基有些惆悵,卻不敢主動發動進攻。

這就是北伐的格局,趙曙認為,隻需兩戰就能讓大宋重返漢唐盛世。

“北方……”趙頊說道:“您的意思不是讓遼人惶然不安,消耗他們的士氣民心嗎?等他們惶然時,大宋再發動進攻。”

這是趙曙琢磨了許久的地圖,尋了沈安來商議後達成的共識,為此君臣二人還發生了爭執,趙曙的嗓子都吼沙啞了。

“此事……還得看你娘。”趙曙見兒子堅持,就起身,“我先去說說……”

“多謝爹爹。”趙頊拱手,目光中帶著崇敬。

被兒子崇拜的感覺很好啊!

趙曙一路輕飄飄的到了後宮之中,等站在殿外時,就覺得有些那個啥。

“什麽?”

女人的尖叫聲回**在宮中。

“不行!”高滔滔怒了。

“那是海外,官人您莫不是想換皇子了嗎?”

我去!

我不想換啊!

是你兒子堅持要去。

趙曙想哭,“大郎要立功才好。”

“北方也能立功。”高滔滔就像是發現了外敵的母狼,呲牙吼叫,“再說他是皇子,要什麽功勞?”

“他若是沒有功勞,將來壓不住群臣。”趙曙苦笑著。

“什麽意思?”高滔滔拉著趙曙的手,“官人,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威望過高些了。”趙曙冷靜的道:“交趾和西夏都是我在位時滅掉的,不出意外的話,遼國也會被滅掉,你想想,等你我走了之後,大郎麵對這個大宋,他哪來的威望?”

高滔滔愣住了,然後淚水漣漣,依舊不忘吩咐道:“這些話若是被外朝的聽到,你等都準備去順州吧。”

那些內侍宮女打個寒顫,紛紛退了出去。

“此事……他既然願意去,那就去吧。”男人在許多時候能保持堅強,但女人卻不同。

“不能不去嗎?”

“還是去吧。”

“官人……”

“官家……”

“陛下……”

宮中的動靜大了起來。

晚些趙曙出來,看著有些不對勁,走路都是歪歪斜斜的。

這事兒不妥啊!

回到自己的地方後,趙曙說道:“我要獨睡數日。”

隨後他叫來了趙頊。

“此事……為父也無可奈何。”

他覺得自己盡力了,但這等時候,母親的力量更強大。

撲街了啊!

趙頊一臉糾結,他本覺得這事兒能搞定,可最後卻卡在了母親那裏。

但他不是個意誌薄弱的人。

“此事怎麽辦?”

趙頊去了沈家,召集了小團體議事。

“此事其實簡單。”蘇軾淡淡的道:“男兒行事,何須解釋?”

趙頊絕望的發現蘇軾不是個好幫手。

折克行憋了許久,“某……某做事家裏從未阻攔,哪怕是年少時去追殺野狼。”

一個半大孩子去追殺野狼,家人隻是含笑看著。

這就是西北的孩子!

牛筆!

但這個牛筆卻不能套在趙頊這裏。

王雱想了想,“聖人隻是不舍,擔心你的安危,若是能解除這個疑慮,自然就答應了。”

“可怎麽解除這個疑慮?”趙頊就是絕望這個啊!

沈安在喝茶,喝的很是津津有味。

趙頊拱手,“還請指教。”

“急什麽?”沈安難得遇到可以擺譜的時候,就慢條斯理的喝茶。

趙頊恨得牙癢癢,真想一把把茶杯搶過來扔掉。

“此事吧,其實也不難。”沈安放下茶杯,覺得這些人都忽略了一點,“你要讓聖人知曉,若是威望不足,你將來就會麵臨無數質疑和居心叵測。母親擔憂孩子的安危,那麽你為何不從另一麵去勸說呢?”

著啊!

趙頊一通百通,“既然聖人擔心我出海危險,那不出海呢?難道不危險?也危險,而且還有國家傾覆的威脅,到時候我一家子都會倒黴,和出海比起來,孰輕孰重?”

“妙啊!”蘇軾拍拍大腿,“安北果然是妙計百出。”

“隻是……”趙頊想了想,“就把怕聖人那邊不信。”

什麽不出海大宋就危險了,那去北方啊!

“一人說了不信,兩人呢,三人成虎不懂嗎?”沈安覺得這些人都是不關注家庭的倒黴蛋,所以遇到這等事就沒轍了,“至於北方,告訴聖人,在陸上廝殺更危險,一支箭矢,一次衝陣都有可能會葬送一條性命。而海上卻不同,海上有龐大的戰船保護,你去哪遭遇危險?”

趙頊起身拱手,“安北兄大才,多謝了。”

沈安微笑道:“沈家某做主,這等事遇到的多了,都是聽某的。”

眾人不禁豔羨不已,稍後出去時,正好遇到了芋頭來懇求。

“爹爹,今日大相國寺有好雜耍,孩兒想去看看。”芋頭一臉的崇拜之色。

“去吧去吧。”都年底了,孩子也該放個假才好。

芋頭眨巴著大眼睛,“隻是娘說不許,還有兩篇文章要讀。”

沈安一臉的霸氣,“回來再說。”

“多謝爹爹。”

晚些時候,趙頊在宮中接到了消息。

“沈國公親自去大相國寺接了芋頭回家,看著灰頭土臉的。”

趙頊一怔,“這是被家中的娘子給逼著去的?”

“哈哈哈哈!”趙頊不禁捧腹大笑,“還說自己在家裏能做主,回過頭就被娘子弄的無可奈何,隻能反悔去接孩子。果真是男人之恥!”

他昂首起身,王崇年問道:“大王去何處?”

趙頊淡淡的道:“某去求見聖人。”

……。

感謝書友“飛翔家八戒”的五十萬打賞,昨夜看到一片飄紅,誠摯感謝。

月中了,求個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