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八年的春闈即將到來。

楊卓超已經準備好了。

十九歲的年輕人坐在窗前看書,嘴唇上有些淡淡的絨毛,就和剛成型的毛桃差不多。

李氏在窗外偷瞥了裏麵一眼,然後去了後麵。

楊繼年也坐在窗前看書,李氏見了竟然覺得父子倆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但卻沒笑。

“官人,大郎看著呆呆的,怕是在擔心考不中呢!”

李氏愁容滿麵的坐下來,楊繼年抬頭看了她一眼,“這第一次參加考試就能中的有幾人?”

“也是啊!”李氏想著這個就放鬆了些,“那就給大郎說說,讓他別擔心這個。”

“你說這個做什麽?”楊繼年覺得妻子有些魔怔了,“他都十九歲了,這等事就該自己琢磨,否則如何成家立業?”

李氏不服氣的道:“大郎還小呢!”

“還小?”楊繼年差點被氣死,“你都給他在相看媳婦了……還小?難道他成親了你也得什麽都管著?”

“那有什麽不行的?”李氏嘴硬。

“好了。”楊繼年知道這個話題不能再深入了,否則今天沒好日子過,“大郎那邊為夫去看看。”

他放下書去了兒子那邊,見他在看書,不禁讚道:“大郎果然勤勉。”

楊卓超把書放下,楊繼年拿起看了一眼,竟然是小說。

“這時候你還看這個?”楊繼年再佛係也有些怒了。

楊卓超說道:“爹爹,平日裏學的如何才是關鍵,這時候都要考試了,再想著看書,那是臨陣磨槍。”

楊繼年胸口憋悶,想嗬斥一下吧,又擔心讓兒子的情緒受影響,於是就淡淡的道:“好生考就是了,為父給你說說當年……”

楊繼年把自己的科舉生涯娓娓道來,又說了某些倒黴蛋的遭遇,一句話,三十歲之前能考中進士就是人生贏家,你才十九歲,還有十一年,咱們不著急。

這是解壓,也是現實。

“別信什麽天才,那等一次就中了進士的,大多是天意。”楊繼年撫須笑道:“老天爺看你不順眼,磨你數年也是常事,為父就是如此,你……”

他認真看著兒子,“你去年過了發解試,為父就覺著不錯。不過進士卻不同,十年之內中了,為父就無憾了。”

楊卓超點頭應了。

而在另一邊,曹本也在準備考試。

和楊卓超的雲淡風輕不同,他是屬於前麵無所謂,後麵才知道發憤圖強的典範。

燭火搖晃,曹本在奮筆疾書。

一直到了半夜他才睡下,腦子裏全是題目。

第二天曹晃來見他頭發淩亂的模樣,就心疼的道:“大郎,這一科考不中就罷了,咱們家不靠這個。”

曹本認真的道:“爹爹,決定了做某件事,那就要傾盡全力的去做好,不管遇到了什麽都不能畏懼和退縮。”

曹晃幹笑道:“是啊!隻是你這樣太辛苦了些。”

“不算辛苦。”曹本說道:“原先書院裏的學生們每日隻睡三個時辰,孩兒也是一樣的。”

“可你隻睡了兩個時辰。”曹晃最近在盯著兒子,覺得他瘋魔了。

“孩兒一定要考中進士!”曹本又拿起了書本。

“好,不過無需著急,十年二十年都行。”曹晃漫不經心的說著。

科舉就是獨木橋,沒有誰說自己一定能擠過去。

……

省試開始了。

楊卓雪擔心弟弟沒經驗,特地在前一天回娘家,嘀咕了一番。

楊卓超依舊是嗯嗯嗯,大有富貴於我如浮雲的姿態。

楊卓雪看著這樣的弟弟很頭痛。

隨後就是考試。

楊卓超進了考場,曹本也進了考場。

等看到題目後,楊卓超眯眼發呆。

這是打腹稿。

曹本看到題目後就趴著。他最近睡眠不足,所以需要這樣才能保持大腦的清醒。

楊卓超開始做題了。

曹本卻睡著了。

“某中了!”

有考生突然起身狂呼,曹本猛地坐起來,一陣後怕。

竟然睡著了啊!

那考生是瘋了,被人架了出去。

曹本隻是睡了一瞬,但被這麽驚了一下,竟然覺得精神抖擻。

隨後就是做題。

……

考完之後,回到家中,兩家人幾乎都是一個德性,不問。

楊卓雪甚至還組織了一次踏春,把娘家人也帶上,一大家子去郊外野炊。

“大郎。”

李氏拎著烤羊腿過去,楊卓雪見了滿頭黑線,“娘,卓超哪裏能吃那麽多?”

然後楊卓超接過羊腿,就這麽啃,晚些芋頭和毛豆想吃時,卻發現舅舅的手中就隻剩下腿骨了。

“能吃是福氣。”楊卓雪倒是覺得不錯。

“娘,爹爹呢?”毛豆現在跑的很是利索,然後氣喘籲籲的回來問道。

“晚些就回來了。”楊卓雪看著遠方,不知道丈夫何時才能歸來。

回到家中後,楊卓超依舊在看小說。

“大郎這樣……”

楊繼年終究忍不住了,和兒子來了個長談。

“你這般……終究不是長法,做事要有始有終……不能懈怠。”

這是老父親的憂慮,可楊卓超卻很是平靜的道:“爹爹,姐夫當年說過,你有把握,那就無需緊張,該做什麽就做什麽。越是放鬆就越考的好。孩兒看小說就覺著放鬆了。”

“你姐夫這話有些不對。”楊繼年皺眉道:“為父不是說要讓你頭懸梁,錐刺股,隻是讓你緊一些。”

“可姐夫教出的學生考試都厲害!”

呃!

老父親默默忍住咽喉裏的一口老血,覺得憋屈之極。

是啊!

若是論考試,誰能比得過沈安的學生?

這樣的科舉專家說的話,誰能反駁?

楊繼年黯然回去,李氏滿心歡喜的道:“如何了?”

“不錯。”楊繼年惆悵之餘,幹脆出門去尋了家酒肆,一邊喝酒,一邊聽著小說。

“……包公怒了,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來人呐,把鍘刀拉過來……”

這小說堪稱是胡編亂造,但連楊繼年都聽的津津有味的。

這是包公案裏的情節,對此有人彈劾過,說裏麵有的情節大不敬。但官家卻說隻是杜撰,姓名等並無雷同之處,就一笑了之。

於是小說家們開始瘋狂演繹包公斷案的故事。

“……轟隆一聲,伴隨著雷聲,一個妖豔女子飄然而來。恰此時,閃電照亮了室內,這女子已經變成了妖魔,那嘴裏的獠牙露了出來,雙手的指甲變長……”

眾人不禁緊張不已。

“包公坐在那裏看書,並未發現。那女子雙手就這麽抓了去,那影子被燭光映照在牆壁上,猙獰可怖……”

楊繼年打個寒顫,舉杯喝了一口酒。

“刹那間,包公手中的書突然大放光明,那女妖被這光一照,身上竟然開始冒煙灼燒……”

“妖孽!還不速速現形!”說書先生說的口沫橫飛的,顯然是**了,“包公舉起硯台,那妖女竟然緩緩的被吸了進去……”

“哦……”眾人不禁鬆了一口氣。

楊繼年覺得太有趣了,第二天又來聽。

“……包公大怒……”

“放榜了!”外麵有人在喊,楊繼年沒聽到。

“那妖女跪拜哭嚎,奴本是好人家,隻是被那蘭若寺的大妖害死,魂魄被它掌控……”

哎!

楊繼年不禁歎息一聲,這時外麵衝進來一個男子,卻是家仆趙順。

“郎君!”

趙順歡喜的衝進來,楊繼年還在發呆,“你怎地來了?”

“郎君,小郎君中了!中了!”

楊繼年一怔,緩緩起身道:“大郎竟然中了?”

“對,中了,還是第九名!”

說書先生沒法說下去了,起身走了下來,說道:“恭喜楊禦史了。”

這裏的都是熟客,大夥兒拱手道賀。

有人說道:“那楊家大郎看著不顯山露水的,此次竟然能中了第九名,可見是有真才實學。”

楊繼年心中歡喜,一路回家後,見兒子還在看小說,就說道:“我的兒,你中了!”

“哦!”楊卓超哦了一聲,放下書,問道:“爹爹,孩兒中了第幾名?”

“第九!”萬年木頭人楊繼年壓不住歡喜之情,“第九名啊我的兒!”

李氏聞訊出來,聽到好消息幾乎要炸了,一迭聲的讓人去采買好酒好菜,看著兒子的目光中全是欣慰和歡喜。

隨後就是親人來道賀,家裏亂糟糟的。

“大郎平日裏讀書刻苦……”楊繼年開始給兒子鋪路了。

而楊卓超卻悄然去了學堂。

學堂裏,盧輝正在給沒參加考試的學生們上課。

楊卓超緩緩走在狹小的院子裏,往日覺著局促的地方,他竟然看的饒有興趣,還生出了不舍。

他走到了教室的邊上,看著盧輝講課。

盧輝也想去打聽一番省試的情況,不過為人師者,做事要有始有終,得等中午才能去。

他講完了一段文章,喘息了一下,然後準備繼續,偏頭時就看到了門外的楊卓超。

“卓超?”盧輝訝然,然後問道:“如何?”

楊卓超躬身,“多謝先生多年的教導,學生僥幸中了第九名。”

省試之後就是殿試,但殿試不廢黜考生。也就是說,你過了省試就過了獨木橋。

盧輝站在那裏,不敢相信的看著楊卓超。

“你……第九名?”

楊卓超用力的點頭。

盧輝眨著眼睛,淚水卻止不住的流淌。

那些學生看著楊卓超,隻覺得此時的他格外的高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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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