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之中有個不大的宮殿,裏麵供奉著趙家的祖宗牌位。

這裏終年都是香火不斷,有專人負責。

陳忠珩就站在殿外,和負責這裏的內侍低聲說話。

“這邊沒啥動靜?”陳忠珩一直覺得帝王是神靈,那麽仙去後就該顯靈才是,“就沒說個話?牌位沒動動?”

想到空無一人的殿內有人陰測測的說話,牌位無風自動……那內侍一臉想死的模樣,“真沒有。”

這個問題問的人太多了,大夥兒都覺得帝王去了會下凡,蹲在牌位上看著大宋,看著子孫,可真的沒有啊!

但被問多了之後,每次他進去灑掃點香都覺得脊背發寒,總覺得那些牌位就是一個個死去的帝王,正在盯著自己看。

牌位順著輩分一路排列,粗大的香在緩緩燃燒著,俗世的煙霧在渺渺升起,煙柱筆直。

“有人說仙去的人能享用香火,所以我令人每日都焚香,祖宗們若是享用不到,可托夢於我。”

牌位擺放在大桌子上,前方是蒲團,供人跪拜。

趙曙就盤膝坐在蒲團上,雙手放在膝上,目光中全是自信,“皇城司的人奏報,說是水軍一路出海,在大食遭遇了大食人和塞爾柱人的聯軍,我當時怕啊!就怕大郎出事……”

“水軍登陸就是廝殺,敵軍被擊退,可大批援軍就在後麵,大郎並未退縮,隨後就是七萬對三萬的廝殺,祖宗們,這是大宋的三萬啊!”

趙曙的眼中多了自豪,“這是大郎指揮的大戰,他擊敗了強敵,讓敵軍潰逃。大宋揚威於域外,這是第一次,我覺著不會是最後一次。”

“塞爾柱……他們說是西邊的強國,很是厲害,可大宋三萬就擊敗了他們七萬,我們的火器橫掃一切,無可阻擋,若非是需要驅虎吞狼,此刻無數異族的俘虜已經在前往汴梁的路上了,這是什麽?”

趙曙抬頭看著那些牌位,堅定的道:“這是榮耀!大宋百年的屈辱,就該用這等榮耀去清洗幹淨,如此,我在死去之後,也能安心去尋了諸位祖宗說話。”

“有人問大宋將去向何方,我在想,大宋該往更寬的地方去,越走越寬敞,而不是在一條羊腸小道上去蹣跚而行……”

外麵,陳忠珩蹲在邊上,說道:“你說這世上有沒有鬼神?”

那內侍說道:“怕是有的吧。”

“嗯。”陳忠珩點頭,“有人說人死如燈滅,某也信這話。”

內侍好奇的道:“那您還說信鬼神?”

“是啊!”陳忠珩感慨的道;“可每當看到了那些牌位,某就覺著祖宗必然有靈,沈安不是說這上千年就隻有咱們才能做到傳承不斷嗎?某覺著這便是祖宗的庇護,不管咱們遇到了什麽大災大難,總是能再度起來,這不是祖宗庇護是什麽?”

內侍想了想,“可某卻覺著那些大災大難咱們能熬過去,是咱們自己的骨頭硬呢!一次次的被打倒,一次次的又自己站起來。”

陳忠珩皺眉道,“也是啊!某最近在讀史書,看到漢唐衰微後,異族入侵,慘呐!覺著咱們就要滅了,再無聲息。可你看看,這沒過多久,咱們又起來了,可見……沈安說什麽?這是文明和文化,咱們有這樣的文明和文化,根植於骨血之中,不管多難,總是能站起來。”

外麵來了幾個內侍,看著急匆匆的模樣,陳忠珩起身招手。

幾個內侍見狀就跑了過來,腳步聲不小。

“……我這幾年做的事,不說多,就新政弄了些。為何弄新政?就是因為大宋要衰敗了,這個緣由……三冗是一個,這裏麵真宗皇帝……”

趙曙拱手,衝著真宗皇帝的牌位說道:“真宗皇帝莫怪。”,然後他才得意的道:“真宗皇帝在時,弄了許多冗官,後來蔭官就成了慣例……可這些卻不是大宋衰敗的主因,我覺著大宋衰敗來自於那些士大夫,他們太過貪婪……”

“先帝也弄過新政,隻是不夠凶。”趙曙得意洋洋的衝著先帝趙曙的牌位拱手,“那些士大夫勢力龐大,要想施行新政,得把禁軍抓在手中,身邊還得有敢動手之人。

要敢用人,我就大用了韓琦,給他撐腰,於是他就跋扈了,整的那些士大夫們焦頭爛額。我還重用了沈安,把雜學弄出去,讓那些隻知道文章詩詞的士大夫們看看,缺了他們,我也能擔起大宋!”

趙曙肅然道:“他們怕了,北邙報碾壓了匯英報,他們沮喪不安,可卻不敢再逼宮,為何?因為他們怕我再往各處推行雜學。到了那時,就算是撕破臉,我也敢把禁軍拉出來,一旦誰敢造反,全家拿下,趕到海外去種地!”

他的目光銳利,情緒漸漸激動了起來,“你們定然要說我太衝動,說那些士大夫才是大宋的脊梁,可他們的所作所為哪裏是脊梁?我看是拖後腿的強梁!

怕什麽?動就動了,他們此次再敢出手,我真就讓各地的書院把教授雜學的時辰多加些,我手握禁軍,看看誰怕誰!”

他昂首,很是得意的道:“這才是新政的要點,不是我吹噓,當年先帝若是大膽些,更狠一些,慶曆年間的新政就不會失敗的那麽慘。”

“陛下!”

趙曙正在和祖宗們吹噓的起勁,被打斷了興頭之後,黑著臉回身。

陳忠珩進來了,“陛下,大王回京了!”

黑臉馬上變成了紅臉,趙曙歡喜的道:“快讓他來!”

陳忠珩看著這裏,遲疑的道:“官家,這裏?”

這裏是擺放牌位的地方,讓大捷歸來的大王來這裏?不妥吧?

趙曙罵道:“速去!”

陳忠珩一路狂奔而去。

趙頊已經進了皇城,宰輔們聞訊出來相迎。

“見過大王!”

趙頊的臉看著黑了不少,沉穩了許多,他點點頭,說道:“官家可在?”

回來先麵聖,這是規矩。

韓琦說道:“官家得了消息,晚些定然有吩咐,敢問大王,此行如何?”

沈安那個缺德帶冒煙的,在嶽陽樓喝酒嗨皮,竟然也不知道派人來報信,讓宰輔們的心中七上八下的。

而官家竟然得了消息,可卻不肯說出來,也不知道在弄什麽。

“此行大敗塞爾柱和大食聯軍,兩國俯首!”

趙頊微微昂首,那微黑的臉上全是威嚴。

韓琦一怔,“他們俯首了?敢問大王,此戰如何?”

“我軍三萬,聯軍七萬,我軍大勝!”

他正準備詳細說說此戰的情況,陳忠珩狂奔來了,“見過大王,官家有令,大王且跟臣來。”

說完他喘息了一下,然後恢複了正常。身後的那個內侍喘的和狗一樣,發誓回頭就苦練跑步,下次一定要爭口氣。

趙頊應了,跟著他進去。

韓琦一臉懵逼,“這……我等呢?”

這個是大捷啊!可官家竟然隻召見了大王,把我等丟在了這裏,這是啥意思?

曾公亮卻沒有這個不滿,他興奮的道:“那些人說此戰勝負未卜,總擔心塞爾柱和大食報複,可如今我軍大勝,海外就此安穩,此後商船出海貿易,水軍護航,這萬裏海濤盡數屬於大宋,壯哉!”

韓琦撫須笑道:“此戰之後,海路無虞,沈安當年所言,大宋需海路兩條腿走路,如今算是成功了,老夫心中歡喜。”

包拯說道:“老夫更歡喜的是大王征伐歸來,越發的沉穩了。”

韓琦點頭,難掩欣慰的道:“大王遠征大捷,這便是一個震懾,震懾那些心懷叵測的敵人,讓他們畏懼,消息傳出去,大宋上下將會歡呼雀躍,他們會覺著這個大宋將會擁有長久的盛世。”

大宋孱弱百年,近些年才漸漸崛起,可百姓心中還是有些沒底,擔心這樣的好日子隨時會被外敵打斷。

現在未來的帝王遠征大捷,這便是在告訴大家:安心,大宋的下一任帝王依舊能保護大宋的安全。

這份安全感比什麽都管用,能讓大宋的革新越來越穩固。

“老夫想知曉此戰的詳細,可……”韓琦看著宮中,惱怒的道:“去問問官家,為何還不議事!”

趙曙現在沒想著議事,在趙頊來了之後,他招手,“我兒,你且進來。”

趙頊行禮,進去之後,趙曙說道:“給祖宗行禮。”

趙頊依言行禮,趙曙站在邊上說道:“列祖列宗,大宋至今百餘年,已然有盛世之像,可漢唐盛世往往不長久,我以為與帝王有關。帝王晚年昏聵,雄才大略如漢武也不能免俗,可見一斑。”

他行禮,然後說道:“帝王昏聵,往往會視太子如仇人,我也擔心自己有一日會如此,於是就令皇子出征,果然大捷。如此皇子頗有威望,群臣讚許。此後我就算是昏聵……臣子也會支持皇子……”

大宋的臣子不同於漢唐的臣子,他們一旦覺得某件事不對,帝王就別想強行推行。

趙頊心中一震,不顧禮儀,抬頭看向了父親。

趙曙虔誠的道:“盛世要延續,太子當為第一,不可前人革新,後人保守,如此盛世難以再續……今日在此,我有一事當告知祖宗,皇子趙頊……”

趙頊行禮,眼中的淚水越來愈多。

趙曙叩首,“皇子趙頊……可為太子,懇請祖宗庇護這個孩子,讓他無憂無難……”

“爹爹!”

此次遠征趙頊以為是曆練,可此時才知道,原來是為了讓自己積累威望。

他叩首,“孩兒不敢!”

“我兒,為父為你掃清了那些外敵,你可為聖君。”

趙曙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微笑了起來。

趙頊抬頭,淚流滿麵。

……。

感謝書友“小明132618”的飄紅打賞。

第三更送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