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

臨分別之前,包拯饒有深意的問道。

沈安說道:“廂軍。”

包拯點頭道:“當年範文正想修武備,群臣皆反對,他是強項令,可卻無法撼動那麽多人。可你隻是用了中牟之事就改動了祖宗之法……”

他欲言又止,最後歎道:“此事算是開了個好頭,若是能成為循例,你功莫大焉。”

是啊!

沈安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完成了一次壯舉。

一個祖宗之法在自己的手中搖搖欲墜了。

一路回到家中,果果歡喜的迎出來,然後又嘟囔著哥哥出門好久了。

沈安把她抱了起來,笑道:“我家果果又胖嘍!”

果果摟著他的脖頸說道:“哥哥去了好久,再不回來就抱不動我啦。”

“哦!”

沈安見妹妹一本正經的說話,看著萌萌的,不禁就大笑起來。

“郎君,中牟之事可妥當了嗎?”

沈安去中牟讓莊老實也擔心了許久,此刻見他的神色輕鬆,就估計結果不會差。

沈安淡淡的道:“還不錯,家裏……”

姚鏈在邊上忍了許久,此刻卻再也忍不得了,就說道:“郎君現在成了國子監說書了。”

“啥?國子監?”

果然,一提到國子監,莊老實就變了。

他哆嗦著道:“這可是……這可是大儒才能做的官啊!”

沈安淡淡的道:“說書的,算不得什麽。”

他的心中暗自樂著,心想哥這下可算是脫離了幸臣的範疇,算是國子監的人了。

這嘚瑟卻無人能懂……哎!

人生寂寞啊!

“哥哥升官啦!”

……

郡王府裏,趙允讓覺得自己怕是有些耳鳴了。

他在榻上坐直了,然後掏掏耳朵,問道:“你說……中牟的災民都原地安置了?”

下人說道:“是,全數原地安置,官家還出錢糧讓他們重建,如今說是一片歡騰,都說官家仁慈。”

趙允讓倒吸一口涼氣,看向了趙宗實,“竟然成了?”

趙宗實的麵色有些蒼白,一雙眸子幽深,說道:“爹爹,中牟那些災民原先可是要編為廂軍的,可見官家納諫如流……”

趙允讓讚道:“那少年不錯,竟然能讓官家和宰輔改變了主意。”

這時有人在外麵稟告:“郡王,國子監祭酒郭謙求見。”

“他來做什麽?罷了,請進來。”

趙允讓覺得自己和郭謙也就是個見麵打招呼的交情而已,兩家可沒有什麽交往,這突然上門拜訪……

“難道是他是來求人的?”

趙宗實起身去扶趙允讓下榻,說道:“爹爹,這人從不和咱們家交往,怕真是來求人的,弄不好就是求官。”

趙允讓點點頭,“那老夫不會理他。”

他有些老頑童般的嘚瑟,一路去了前麵,趙宗實跟在他的邊上作陪。

郭謙的年歲也不小了,須發斑白,一把山羊胡看著一翹一翹的。

“見過郡王。”

雙方見禮之後,郭謙寒暄了幾句,然後有些尷尬的道:“敢問郡王,可是和那位沈待詔相熟嗎?”

趙允讓點頭道:“確實是熟。”

他覺得味道不對了,所以麵色漸漸冷淡。

郭謙看了邊上的趙宗實一眼,長籲短歎了一陣子。

趙宗實卻不差這點眼色,就告退出去。

郭謙這才躬身,然後請求道:“郡王,下官聽聞那沈待詔要來國子監擔任說書……下官……想求郡王一件事……”

趙允讓有些懵,就隨口道:“你說。”

國子監說書?

那小子竟然得了這個職位?

“……下官懇請郡王轉告沈待詔,我國子監太小,經不起折騰,他若是無事……那就在家歇著吧……”

郭謙的話讓趙允讓有些不解,就問道:“為何?”

郭謙苦笑道:“樞密院的宋庠說過,沈安若是回去,就把那樞密使的職位讓給他做。”

這是人嫌狗憎了?

趙允讓不禁失笑道:“沈安懂規矩,而且國子監隻是教書的地方,你卻是多慮了。”

“懂規矩?”

郭謙的山羊胡子翹起,聲音猛地提了起來,如同嘶吼般的道:“郡王,廂軍怕是要沒了!”

什麽?

趙允讓不禁為之變色。

郭謙一臉痛苦的道:“那沈安去了一趟中牟,再回來時,官家和宰輔們竟然都同意此後遇到災荒要先賑災,先想著原地安置,郡王,以後的軍士要少了。”

可趙允讓哪裏會聽他的這些閑話,而且大宋的軍隊不是少了,而是多了。

等郭謙失望而去後,趙宗實進來,就見到了一個發呆的趙允讓。

“爹爹,可是有事?”

趙允讓點點頭,說道:“災民編為廂軍,這是祖宗之法吧?”

趙宗實點點頭,作為曾經的備胎,這些他並不陌生。

趙允讓看著這個兒子,不敢相信的道:“那小子竟然顛覆了祖宗之法……”

消息很快就散播了出去。

以後的災民優先考慮原地安置!

三司的官吏們差點要瘋了,王安石也要瘋了。

“這是個好消息!再好不過的好消息!”

一向穩重的王安石也歡喜的忘形了,“每年養軍要花費多少啊!這下總算是好了,至少以後不至於再多了。”

三司管財務,每年為了養活那龐大的軍隊,不知道愁壞了多少人。

他歡喜之後就問道:“是哪位相公力挽狂瀾?”

在他看來,能做成這事的隻有宰輔。韓琦不可能,曾公亮沒這個魄力,唯有越發老成的富弼才有可能。

邊上的官吏不禁笑了,心想這人太歡喜了吧,竟然連力挽狂瀾這等詞句都用上了。

可他們不知道王安石正在審視著這個大宋,在發掘著這個大宋的毛病,其中冗兵的毛病最讓他頭痛。

如今取消災民編為廂軍,以後冗兵這一塊就算是好了不少,是一個大進步。

來報信的小吏麵色古怪的道:“是……沈安。”

瞬間三司從歡喜就轉為了安靜。

沈安上次來曲案,直接嚇尿了楊道祥。楊道祥的額頭上頂著‘作死’這兩個墨跡淋漓的字就這麽往外走,那個畫麵大家仿佛還是曆曆在目。

如今楊道祥早已踏上了流放的路,此生估摸著再也不會回來了。

三司上下雖然都知道楊道祥是罪有應得,可你沈安竟然排闥直入,把三司的尊嚴置於何地?

於是大家的心中難免有些犯嘀咕。

可沒想到今日這位讓大家犯嘀咕的沈安,竟然辦成了一件讓三司上下都為之歡欣鼓舞的大事。

王安石最先清醒,他問道:“他是如何說服了官家和宰輔?”

是啊!

那個小子下手狠辣,聽聞還沒啥城府,受不得激,他是怎麽做成的這事?

如果說目光能刺穿人體,那麽來報信的小吏此刻已經是千瘡百孔了。

他第一次被那麽人盯著,有些緊張的道:“說是……說是沈安去和災民們廝混在一起,然後才套到了他們的真心話……”

“什麽真心話?”

王安石覺得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興奮。

他的萬言書早就完成了,本想在年初遞上去。

可在經過觀察之後,他覺得那份萬言書不夠成熟,所以猶豫不決,就擱置了。

當他聽到‘真心話’這三個字時,突然渾身一顫,就知道自己的萬言書差了什麽。

——沒有百姓的真心話!

這是閉門造車啊!

小吏說道:“災民們都說隻要能果腹,就不願意去做廂兵,至於造反,那除非是要餓死了,否則定然不會。”

王安石恍然大悟,說道:“以前一味遵循祖宗之法,見到災荒就擴編廂軍,卻忘了去問問百姓的真實想法,大謬了!大謬了!”

他轉身過去,仰頭道:“某今日得了三字,勝過無數經書,哈哈哈哈!”

這位執拗的王判官竟然瘋了?

想起往日那個經常走神的王安石、嚴肅的王安石,再看看現在的他,不由的大家不吃驚。

“這是喜事啊!”

有人打破了寂靜,然後大家不禁就重新歡喜起來。

“那位沈待詔看來是個沒城府的,不然上次也不會直接羞辱楊道祥。”

“沒錯,也隻有這等沒有城府的才會去撼動祖宗之法,膽子好大啊!”

三司的官吏們自行腦補了一番,然後得出了沈安是個愣頭青的結論,就原諒了他上次的粗魯。

“國子監的祭酒郭謙放話了,說國子監的廟小,沈待詔為國操勞不容易,還是在家多歇息吧。”

三司的人聞言麵麵相覷,然後就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

沈安沒笑,他不敢相信的道:“老郭竟然這麽看不起我?老陳,這太過分了,我要去求見官家,要申訴,要……”

陳忠珩在邊上冷冷的看著他,等他訕訕的停了咆哮後,才說道:“你在樞密院鬧騰的太過了,弄的宋庠頭痛。宰輔都頭痛你,國子監哪經得起你的折騰……郭謙這是未雨綢繆罷了,你……官家說了你先別去。”

沈安怒道:“憑什麽?”

哥就想去說書,怎地?

陳忠珩冷冷的道:“那你先把宋庠說服了再說。”

宋庠都怕你去樞密院攪合,放話說你隻要再回樞密院,樞密使的官位就讓你坐。

他起身往外走,邊走邊說道:“你好歹謹慎些,官家都說你沒城府,被別人一激就會動怒,這不好,要改……”

“郎君,樞密院的宋相公放話了。”

姚鏈迎麵而來,沈安無所謂的道:“這次他說什麽?莫不是讓我別靠近樞密院的大門?”

陳忠珩也覺得宋庠過分了些,準備回去後想辦法給他上眼藥。

姚鏈歡喜的道:“宋相公說郎君您是樞密院的人,讓國子監的郭謙哪來的回哪去,別想挖樞密院的人。”

陳忠珩呆呆的道:“你聽錯了吧?”

沈安也覺得不對,這時折克行過來,他問了事情,就笑道:“安北兄有所不知,那些災民編的廂軍多半沒什麽戰力,可還占用著軍隊的各種資源,樞密院早就牢騷滿腹了。”

沈安和陳忠珩麵麵相覷,說道:“難道我這次還成了樞密院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