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謙認真的在看著沈安。

“你年少,可卻做了不少事,那些事有好有壞,可汴梁的年少一輩人中,無人能出你之右,堪稱少年俊彥。”

沈安神色淡然,並未有絲毫得意或是動容。

這個少年並不輕浮!

郭謙歎息一聲,覺得自己當初憑著傳聞就拒絕了沈安,此事做的不大地道。

“你既然在陛下的身邊為官,那應當知道大宋的三冗,而冗官導致的問題最多。”

官員多了,一件事被分解開來,你做這裏,我做那裏,相互扯皮,本來一個人就能弄好的事兒,最後一群人去弄,那效率能高嗎?

不能!

“那些增添官職的借口很拙劣,但人手不夠是用的最多的,沈待詔,若是心算之術能進國子監,於國於民有大利,老夫……懇切拜謝。”

他再次躬身,並準備這次不行就下次再來。

“好。”

郭謙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剛想直起腰杆,卻聽到了這個好字,然後他的腰部就軟了一下。

“哎喲!”

沈安覺得郭謙是個老狐狸,兩次行禮都是在逼迫自己,不過他是為公,為了大宋,所以沈安才在他摔倒前扶了一把。

郭謙還沒站穩就問道:“可是老夫聽錯了?沈待詔,老夫剛才聽到了一個好字?”

老頭有些激動,也有些不敢相信。

沈安可以憑著這個心算之術開門收徒,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因此而名滿天下,然後桃李滿天下。

隻需十天就能初步學成的心算,這是何等的駭人聽聞。

而且他私下揣測,覺得這個心算之術肯定不止這點內容。

那些官吏都是豬頭,所以才用最簡單的內容去教授他們。

而我國子監的都是精英,而且還有時間去鑽研更深奧的計算之法。

這不就是絕配嗎?

他眼巴巴的看著沈安,隻覺得自己怕是出現了幻聽。

沈安微微點頭。

“沈待詔……”

郭謙一個激動,那呼吸就開始急促了,沈安趕緊送上茶水,然後緩了半晌,這才消停了。

“多謝,多謝了……”

郭謙都做好吃閉門羹的打算了,可沒想到能進來,更沒想到沈安竟然沒考慮,沒為難他就答應了。

就像是有人請求他施舍一個大餅一樣的幹脆。

這人莫不是在玩笑?

他定定的看著沈安問道:“沈待詔莫要哄老夫。”

沈安淡淡的道:“大宋不隻是你的大宋,也是沈某的大宋,是千萬人的大宋。沈某為國效命從不惜力……祭酒,你卻小巧了沈某。”

郭謙鄭重起身,左手壓住右手,雙手放置額前,躬身下去。

他很肅然的在行古禮。

沈安隻得還了一個。

郭謙站直了身體,目光炯炯的道:“當初老夫聽聞待詔說漢兒當有大丈夫,大宋當有大丈夫,老夫不以為然,今日一見,老夫方知世間多有好兒郎。”

沈安沒吃他的糖衣炮彈,就去了書房,再回來時手中就多了一本書,比他給趙允讓的那一本厚了一倍不止。

“這一本書裏麵包含了加減乘除,以及一些更進一步的心算……”

郭謙激動的起身來接,沈安卻收了回去,說道:“此事還得要稟告給官家。”

“交給老夫了,官家若是不肯,老夫就一頭撞死在殿前。”

老郭激動的都忘記了告辭,一溜煙就跑了,那速度讓門外的陳洛驚道:“好快!”

郭謙一路進宮,見到趙禎的第一句話就是:“陛下,國子監要心算。”

趙禎正在納悶他怎麽來請見,聞言說道:“你太心急,此事且等人去問問,若是沈安不肯,你也不可……你……”

他的話被得到允許的郭謙給無禮的打斷了,用的是揮手。

“陛下,沈安同意了。”

郭謙的歡喜讓趙禎有些納悶,富弼就問道:“誰去說動的?莫不是包拯?是了,沈安桀驁不馴,也隻有包拯方能勸說一二。”

沈安看似純良的外表下麵有什麽?

在這裏的君臣都是老鬼,哪裏會看不出那個少年外圓內方的性子。

所以一猜就猜到了。

包拯還是知道顧全大局的,不錯!

趙禎心中暗自想著這一波彈劾是不是要壓下去時,郭謙說道:“是臣去說的。”

“你?”

富弼覺得沈安怕是不會給郭謙進家門。

郭謙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上次臣說話孟浪,今日本以為會吃閉門羹,誰曾想沈待詔謙遜有禮,而且一說就成……”

沈安那麽好?

君臣都有些納悶,覺得這不像是那個少年的性格。

按照他們的估算,沈安就該給郭謙吃閉門羹,甚至應當再奚落幾句才是。

郭謙肅然道:“沈待詔說這個大宋不是誰的,是千萬人的大宋,為國效命不該惜力。”

個人榮辱,個人利益算的了什麽?

瞬間沈安到汴梁後的所作所為就被回想了起來。

趙禎歎道:“那個少年……說起來倒是朕虧欠了他,他竟然這般……”

官家難過了。

富弼也有些感慨,就說道:“陛下,要不……讓他去國子監授課吧。”

這是一個殊榮。

普通的教授自然算不得殊榮,可沈安不同。

他是官員,而且在大家看來未來不可限量的官員。

這樣的人去國子監授課,那就是鍍金。

以後沈安出去,別人要是質疑他的資曆,隻需一句話完事。

“某在國子監授過課。”

國子監的教授,馬丹,你覺得和進士相比誰厲害?

趙禎微微點頭,但心中有些憂慮。

包拯私下給他說過,說沈安大抵是被那位邙山隱士給帶歪了,竟然對儒家經典多有疏忽,反而是那些雜學學的非常出彩。

這事兒讓人頭痛啊!

可他要是去國子監授課的話,那會更讓人頭痛。

他能教什麽?

心算多半是不肯的,因為他家裏的車夫都能去國子監當心算教授。

那麽他會教授些什麽?

趙禎隱隱覺得自己剛才的點頭怕是錯了。

那少年不會去攪合吧……

……

“讓我去教書?”

沈安覺得腎上腺素一下就飆升了。

為人師表啊!

王雱打開折扇扇動幾下,淡淡的道:“安北兄不該去國子監,那群庸庸碌碌之輩不配你去教,讓周二去即可。”

他眉間淡淡,可見是在認真說話。

趙仲鍼一臉糾結,覺得王雱說話太尖刻了。

合著在你的眼中,國子監的學生都是一群豬啊!

王雱啪的一聲合上折扇,譏誚的道:“國子監已然名存實亡,現如今和太學混在了一起。安北兄,國子監和太學就是一體,學生加起來五十人不到,這種地方有什麽好去的。”

啥?

沈安一聽就懵逼了。

國子監和太學加起來都沒有五十個學生?

“可我怎麽聽說太學的學生不少呢?”

王雱的眉間多了些許惋惜:“原先胡瑗在時收徒授課,太學的人多的都住不下了,後來……那些人漸漸覺得並無好處,於是又散了。”

胡瑗是大儒,真正的大儒。

今年年初他重病,趙禎特地派人送他去杭州長子那裏養病,出城時,汴梁轟動,一路都有人相送,直至百裏開外。

老先生一輩子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後來的理學大佬程頤就曾經在太學做過他的弟子。

這樣的人沈安是欽佩的,可一想起國子監和太學加起來才小貓兩三隻,他就覺得自己上了郭謙的大當。

就那點人,怪不得當初要說國子監的廟小。

換在後世的話,國子監和太學加起來也就是一個班級而已。

哥上當了啊!

不去!

堅決不去!

於是沈安就‘生病’了。

而朝中彈劾包拯的風潮越發的激烈了。

沈安躺在躺椅上,果果坐在他的肚皮上,手中拿著一張手帕,一會兒蓋在他的臉上,說哥哥睡著了,一會兒又揭開,說哥哥醒了。

好好的一個午覺就這麽被弄的迷迷糊糊的,沈安痛不欲生。

趙仲鍼送來了一個讓他再無睡意的消息。

“安北兄,歐陽修彈劾包拯了。”

臥槽!

沈安一下就坐了起來,坐在他肚皮上的果果猛地就往下倒去,幸而沈安反應快,一把撈住了她。

小小的女娃呆呆的看著哥哥,然後小嘴一扁……

“哇……”

好不容易哄好了妹妹,沈安急匆匆的去禦史台找到了包拯。

包拯依舊穩沉。

“擔心了?”

包拯笑道:“歐陽小兒罵老夫不要臉,是個奸詐小人,為了當上三司使,就連續彈劾了張方平和宋祁。他還說老夫沒什麽學問,也配做三司使?這些老夫都可以無視,可那小兒竟然說老夫空有剛正不阿的名聲,卻是個小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包霍然起身,沈安這才發現他沒穿官服,而是一身便裝。

老包要幹啥?

一股涼氣從沈安的脊背升起,他急忙賠笑道:“包公您何必和他計較呢,咱……”

包拯已經出去了,沈安苦著臉,心想你這是要去找歐陽修單挑嗎?

禦史台和開封府府衙挨在一起,算是鄰居,包拯出門左轉就進了府衙。

沈安一路在勸著,可包拯卻冷著臉,等到了值房外時,包拯喝道:“歐陽小兒!”

裏麵幾乎是頃刻間就回應了。

“包拯老兒!”

包拯比歐陽修大,但這樣稱呼大抵是要翻臉。

嘭!

包拯排闥直入,沈安想進去,他卻隨手關了房門。

呯!

沈安摸摸差點被撞到的鼻子,心想你們可別打起來啊!

兩個五六十歲的老漢打起來,那畫麵太美,沈安不敢想。

“你這小兒出言不遜,今日老夫來教訓教訓你。”

“你包拯整日抱著個直臣的牌位四處招搖撞騙,旁人被你哄騙,可老夫卻洞若觀火!”

“你有何功績?”

“老夫改良文體!”

……

感謝“sofla若冰”打賞盟主,感謝“無聊打仗”的盟主打賞,一天兩個盟主打賞,這是對爵士的認可和鼓勵,感謝二位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