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月亮?”

趙仲鍼走路還有些不自然,當聽到王雱繪聲繪色的說著望遠鏡的神奇時,頓時就後悔了,一迭聲求沈安再做一個。

“得慢慢的磨,晚幾日。”

皇帝在沐浴更衣禁食,宰輔們也是如此,沈安卻在吃燒烤。

邊上弄了個烤肉的架子,十多串羊肉正在滋滋冒油。

什麽沐浴更衣加禁食,對於沈安來說就是個笑話。

果果在邊上流口水,可哥哥不給她吃,說是小孩子的腸胃嬌嫩,吃了燒烤不好。

可是聞著好香呀!

果果覺得自己很委屈,於是就低下頭,奮力的刨著小碗裏的冰酪。

王雱蹲在她的身邊,說道:“果果啊!”

果果繼續低頭刨冰酪,不搭理他。

王雱幹咳一聲,用那**的語氣說道:“想不想看看天上有什麽?”

果果點點頭,頭上的鬏鬏搖擺著,然後把勺子裏的冰酪送進嘴裏,那眼睛就歡喜的微微眯著。

“那你晚些去和你哥哥撒嬌,求他多做幾個出來,咱們一人一個,那元澤哥哥以後每次來都給你帶好東西,好吃的東西。”

王雱想弄一個望遠鏡回家,可沈安卻說目前沒空閑,得優先滿足了官家的要求再說。

王雱心有不甘,但沈安這人卻軟硬不吃。於是他就想到了能改變沈安主意的果果。

你再軟硬不吃,可等果果嘴巴一扁,眼睛一紅,某看你還能堅持多久!

果果卻搖搖頭,然後又在奮力的刨著冰酪。

這孩子怎麽沒反應呢?

王雱繼續蠱惑道:“元澤哥哥家裏有好些好吃的,像什麽……羊肉幹,魚幹,還有那些甜甜的……想吃不?”

果果搖搖頭,然後說道:“哥哥會做。”

王雱一下就被打擊到了。

我怎麽就忘記了沈安是個饕餮和炒菜的開創者呢?

果果吃完冰酪,滿足的回了後院。

“小娘子,該午睡了。”

“我想看看,就看一眼。”

果果走到了窗戶邊,那裏有個精致的木架子,而上麵霍然就是一架望遠鏡。

她看了一眼藍天,然後被陳大娘哄著上床躺著。

陳大娘一邊哼唱著溫柔的小曲,一邊輕輕扇動著蒲扇……

等了一會兒,她見果果安靜了下去,就悄然起身。

“晚上要看月亮。”

才轉身的陳大娘不禁捂額回頭道:“好好好,現在先睡了吧。”

果果這才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

陳大娘出了後院,見折克行躲在廂房的後麵,手中不知道拿了什麽,一仰頭就是一口,然後張開嘴呼氣,那齜牙咧嘴的模樣……

“折郎君啊!這東西不能喝,會把你的喉嚨和腸胃燒壞。郎君說過了,想早死就喝,想長命百歲就兌水喝……”

折克行被現場抓包,他急忙應了,等陳大娘嘮叨著過去,他才看著天空說道:“做了武人,長命的都不純粹,和文官差不多。”

晚飯是火鍋,一大鍋。

隨著炒菜的蔓延,鐵鍋也多了起來,沈家就有好幾口。

折克行是個大肚漢,可今晚卻吃的斯文,而且吃的不多。

果果早就習慣了看到他吃的酣暢淋漓的模樣,所以也有些好奇。

“哥哥,折哥哥病了。”

果果覺得隻有病了才會少吃。

沈安笑了笑,用公筷給她夾了菜蔬,說道:“他這是中午吃多了。”

“哦!”

果果乖乖的吃飯,卻沒發現沈安在衝著折克行瞪眼。

吃多了會不靈活,所以折克行突然減少了食量,那必然是在準備動手。

吃完飯,沈安在喝茶。

月亮才將爬上來,要晚些才會更明亮。

當內侍出現在院子裏時,折克行走了過來。

他的目光有些冷,讓沈安想起了狼。

“安北兄,此事關係甚大,官家弄不好會動心眼,還有那些宰輔都不是好人,他們若是覺著此事不可對外人言,安北兄,那就危險了。”

這是想帶著自己一家子殺出汴梁城的意思啊!

月華如水,沈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遵道,現在我就想讓他們見識見識,開個眼界。至於殺人滅口,他們沒這個膽略。”

“為何?”

“因為君臣不是一條心。你記住了,曆朝曆代,君臣從來都不是一條心。”

折克行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再次被顛覆,他茫然的道:“可史書裏不是寫著……盛世之時都是君臣一心嗎?”

這個少年還是有些天真啊!

沈安看了站在大門內的內侍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所謂的盛世,底下都是血淚和明爭暗鬥。人之所以是萬物之長,那就是因為人有私心……人的私心最重,欲*望最重。君有私心,臣有私心,而且他們都有各自不同的欲*望……所以除非我同時觸及了君臣的根本,否則不會有什麽滅口的事兒,安心吧。”

這才是真正的踩雞蛋。

君臣的利益壓根就不同,沈安隻需站在一邊即可。

所謂的君臣同心,那真是鬼話、屁話。

所以沈安才敢把望遠鏡弄出來,才敢說月食的事兒和天人感應沒關係。

因為這對於帝王來說是好事。

帝王站在哥的一邊,誰能滅口?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此次去,是要顛覆一些東西,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並非是他們臆想中的那樣。”

……

沈安頂著月華進了宮,卻發現自己來的最晚。

趙禎在緩緩踱步,掩飾著自己的期待和緊張。

宰輔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當看到沈安時,都安靜了。

趙禎也止住了踱步,目光炯炯的看過來。

沈安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頭小羊,麵對著幾頭餓狼的圍攻。

這些人迫不及待了啊!

沈安幹咳一聲,說道:“陛下,也差不多了。”

富弼覺得沈安的態度有些輕慢,就問道:“為何晚到?”

沈安隨口道:“吃多了,消食。”

趙禎也怒了,心想朕都是沐浴更衣,還禁食,以示對月亮的敬畏,可你這少年竟然還吃多了……

韓琦嘀咕道:“毫無敬畏之心,那位邙山隱士怕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陳忠珩親自扛著木架子來了。

因為不知道這個木架子和望遠鏡有啥高深莫測的關係,所以紋絲未動,連樹皮都還留在上麵。

“沈待詔,如何弄?”

陳忠珩把木架子架好,然後打開了箱子。

粗糙的望遠鏡被絲綢包裹著,周圍寂靜無聲。

若非是沈安的解釋,這些人大抵就會認為這是千裏眼,是天上的神器。

現在他們知道這就是水晶磨出來的鏡片,可依舊覺得敬畏。

沈安把望遠鏡架在上麵,然後緩緩轉動著,直至對準了月亮。

他看了一會兒,抬頭道:“好了。”

趙禎有些緊張,富弼看出來了,就問道:“安北,你的老師既然教了你這個,那他肯定看過月亮上的東西,那上麵有什麽?”

沈安看了一眼月亮,說道:“那上麵……老師說那上麵都是山。”

“什麽山?”

富弼覺得這事兒不大靠譜,“若都是山,那豈不是和咱們這一樣?”

月亮上居然和咱們居住的地方一個樣,這個有些沒意思啊!

既然被神化了,那得有些值得敬畏之處吧。

“環形山……”

趙禎已經湊了上去,視線內出現了半個球……

“那是什麽?”

他覺得那半個球看著有些冷肅,讓人覺得畏懼。

“那是月亮,陛下。”

沈安在邊上同步看著月亮。

感謝沒有汙染的環境,所以沈安能看到月亮上的陰影。

那些就是環形山。

趙禎也看到了。

他先看到了陰影,然後在陰影的邊上,他看到了一些圓形的凹陷。

他在想用什麽來形容這些凹陷,最後隻能無力的道:“像是……像是被撞擊的模樣……”

“沒錯。”

沈安在想著老趙家的男人是否都有藝術家的天賦,至少自然學科的天賦是有的。

趙禎定定的看著,沈安覺得他看了最少有一刻鍾。

當他抬頭時,脖子處發出了一聲脆響。

他對此絲毫不覺,隻是木然的看著沈安。

“你早知道上麵是那樣?”

沈安搖頭道:“臣隻是聽過,但看的話,這還是第一次。”

趙禎點點頭,帝王的自尊讓他覺得這還算不錯。

至少朕不是土包子。

於是沈安就假裝第一次去看了看。

“真是漂亮啊!”

君臣都看完了。

“外麵涼快些。”

趙禎覺得有些難過,所以不想進殿內。

“那就是月亮?”

想看到月宮和嫦娥的韓琦失望了。

“那上麵怎地看著像是……荒漠一般。”

“那些坑洞看著滲人,老夫晚上多半是要做噩夢了。”

“……”

大家都看向了趙禎。

“陛下,群臣進諫之事荒謬,臣以為當要壓下去才是。”

富弼表態了。

從強烈建議趙禎退讓,到現在強硬的表示要壓下去,這個彎轉的比較大。

曾公亮說道:“陛下,許多人都是跟著上奏疏,實則並無主見,當嗬斥。”

這次進諫的人中,大部分是隨大流,但意誌並不堅定。

韓琦也表態道:“陛下,明日就該動手了。”

月亮上麵沒月宮,沒嫦娥,有的隻是坑,無數大坑……

天狗鐵定會對那些大坑沒興趣。

這是一次顛覆!

這些君臣雖然不認為有天狗,可卻對月亮抱著敬畏之心,總覺得就算是沒有天狗,可神仙卻是該有的。

這些觀念存在於他們的心中數十年,從小到大,從書生到君臣宰輔,根深蒂固。

可現在呢?

眾人都在看著沈安,心中凜然,還有羞赧。

凜然的是從此月食就不能成為天人感應的工具,羞赧的是自己竟然被蒙騙了多年。

“是著手!”

趙禎不喜歡殺氣騰騰的動手,他看了沈安一眼,說道:“你此次獻出了望遠鏡……好,好啊!”

這幾日他飽受煎熬,各種進諫把他包圍在中間。

今日沈安出手,這事兒就不攻自破了。

沈安知道現在的趙禎需要的是平靜,平靜下來考慮後續的事。

“陛下,臣告退。”

趙禎點頭,看著沈安從容的遠去,不禁讚道:“寵辱不驚,好!”

邊上的富弼卻看著夜空唏噓道:“那是神威吧?那些坑洞看著碩大,人自然是不能做到的,隻有神威。”

韓琦看了他一眼,讚道:“富相說的沒錯,那就是神威。”

“神靈舉手投足間威力無窮,那麽些坑洞,讓人遙想神靈之戰,不禁悠然神往,悠然神往啊!”

曾公亮就像是吟詩般的,用富有感情的腔調說出了一番話。

三人躬身道:“陛下,能目睹此等神跡,臣等惶然。”

趙禎淡淡的道:“諸卿辛苦了。”

“臣等告退。”

宰輔們恭謹告退,君王負手而立。

但雙方之間的默契已經達成。

——月亮之上有神跡,這個世間有神靈!

沒有神靈的世界是荒謬的,那樣的人是空虛的,也少了敬畏之心。

一旦信仰崩塌,這個大宋就要亂了,就要崩潰了。

沈安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並未進一步的說出那些話來:無神論在這個時候就是混亂的根源,驟然提出來,隻會讓大宋成為一鍋粥。

亂糟糟的一鍋粥。

所有人都需要敬畏,至少在開啟民智之前,他們需要敬畏這個世界。

就如同是後世,科技再昌明,可無數人依舊相信這個世界有鬼神……

……

第四更送到,諸位晚安。爵士繼續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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