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朝會氣氛有些小興奮。

趙禎不知道宰輔們興奮個什麽,不過既然大家高興,那他也不準備掃興。

議事完畢後,時間已經差不多中午了,他微笑道:“諸卿辛苦,今日廚房做了好羊肉,且去用飯吧。”

當宰輔不但工資福利高,連飯都是宮中管的。

外麵來了人,手中捧著奏疏。

“哪的?”

午飯前趙禎不準備再看什麽奏疏了。

從今年開始,他就覺得容易累,沒精神,所以處理政事的效率也在下滑。

哎!每天都覺得去日不多了,這心情低沉的連飯都不想吃。

此刻趙禎深刻的理解了千年以來的那些帝王為何要去追求長生。

什麽叫做水中月鏡中花?可要是有一線可能呢?

對不對?

若是老天開眼,讓朕找到了那個可能呢?

長生久視,在皇帝這個位置上長久坐下去,這日子給神仙也不換啊!

他正在想著,陳忠珩已經拿著奏疏來了。

“官家,是司天監的奏疏。”

“說了什麽?”

趙禎都不想看了,頭痛的問道。

陳忠珩看了一眼,訝然道:“說是昨夜有大星墜於西南,占卜是天狗下凡。”

趙禎一下就坐直了身體,沉聲道:“這是何故?”

稍後就來了幾分奏疏。

“……陛下,天狗所下乃是破軍殺將……”

事情散播出去,最後還是開了個擴大朝會來解決。

天狗啊!

這東西弄不好會帶來災禍。

“對,天狗下來就是造殺孽的,陛下,臣請監察各處將領。”

“陛下,怕是武人中有人……圖謀不軌啊!”

防備武人是國策,根源就是這群丘八從唐末直至宋初時幹的那些壞事,讓人沒法相信他們。

趙禎微微點頭,此時距離沈括發現隕石大多含鐵還有幾年。

見官家點頭,群臣就激動了,然後開始彈劾自己平時看不慣的武人,一時間名單老長。

這個也太過火了吧!

趙禎覺得此事就是做個樣子罷了,至於天狗……上次月食的事兒之後,他對天狗的含義有些存疑。

差不多就行了啊!

老天有點兒小動靜你們都往政事上靠,不然就是往朕的身上靠。

反正絕壁是有人沒幹好事,弄了再說。

富弼幹咳一聲,說道:“此事……在京城周邊查查即可,沒必要大張旗鼓,弄的物議沸騰。”

有人不滿的道:“富相,最近武人是有些跋扈,比如說那個紅袖樓,不就被武人給砸了嗎。”

尼瑪!

富弼轉身回去,看都不看此人一眼。

許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亂說,知道的不肯說。

紅袖樓的事兒肯定不對,官家壓住了,然後沈安竟然去趙允弼家門口堵著,口口聲聲的說是要找那個死掉的大管事,可見這裏麵的貓膩不少。

這等事情大多沾染不得,宰輔們對此都有默契,可今日竟然有人拿出來作伐……

老夫不管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把武人說的分文不值,窮凶極惡,然後才發現官家沒說話。

趙禎就坐在上麵,心想你們繼續說,朕就聽著睡覺。

“陛下,要拿幾個來……祭天啊!”

這話說的讓趙禎都想一巴掌抽死他!

祭天!

宰殺幾個武人祭天?

不管用啥罪名,你就不怕晚上做噩夢?

他淡淡的道:“此事……再議。”

“陛下,宜早不宜遲啊!”

“天象如此,陛下,早做早好。”

“……”

一群人在嘰嘰喳喳的讓人頭痛,外麵又來了個內侍。

“陛下,那隕石被人弄走了。”

一群君臣麵麵相覷,有人怒道:“那是天狗,哪個愚夫取了去?”

一股幸災樂禍的情緒在蔓延著。

拿吧拿吧,到時候災禍纏身就是活該。

陳忠珩抬頭道:“陛下,是……是沈安給取了去。”

噗!

一個官員沒忍住,一下就笑噴了。

周圍的官員都在懵逼中,這個笑聲顯得格外的突兀。

沈安?

一個官員歎息道:“這真是無知者無畏啊!那是天狗,到時候他家怕是會禍事不斷。”

“韓相,您這……”

韓琦終究沒忍住,回頭看了說話的官員一眼。

“某……”

他最終啥都沒說,隻是覺得憋屈。

若是旁人取了隕石,他隻會覺得此事要糟。

可現在是沈安……

他竟然生出了這個天狗怕是有些問題的感覺。

但這個答案是司天監給的,他們應當專業吧?

他看了司天監的官員一眼,卻發現那廝一臉悲憤。

竟然是沈安?

司天監的官員出來說道:“陛下,沈待詔貿然行事,如今怕是要大禍臨頭了。”

趙禎撫須道:“會大禍臨頭?”

他有些猶豫了。

欽天監的官員嚴肅的道:“陛下,天狗下凡是必定的,沈待詔取了去,災禍都會降臨在他的身上。”

那麽嚴重?

本來在半信半疑的趙禎有些猶豫了。

“去看看。”

陳忠珩帶著人,快馬加鞭,一路往沈家去了。

……

一塊外表灰黑,有些小孔洞的隕石靜靜的躺在院子裏。

這塊隕石形狀不規則,表麵有一塊殼。

趙仲鍼有些敬畏的看著這塊隕石。

沈安和王雱站在邊上,聽著王雱在用那吟誦的腔調說著各種隕石的傳聞。

“把殼子揭了。”

沈安看到了趙仲鍼的敬畏,他想讓這個未來的帝王親自去揭開自己的敬畏。

王雱低聲道:“說是天狗……這東西怕是不好吧。”

才能和智商在此刻毫無用處,對蒼天的敬畏和未知讓趙仲鍼和王雱都不敢輕舉妄動。

沈安輕咳一聲,趙仲鍼咬牙伸手,然後飛快的一抓,就把那一塊黑色的殼子給抓了下來。

“安北兄,隕石……從哪來?”

王雱終於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趙仲鍼在擦手,然後又跑去洗手。

莊老實悄然過來,低聲道:“郎君,他在用廚房的絲瓜瓤擦手。”

這年月沒什麽洗碗巾,而絲瓜瓤那豐富的纖維最好不過了,甚至有人用來搓澡,效果比洗澡巾還好。隻是別太用力,否則會搓破皮。

稍後趙仲鍼回來了,沈安讓他張開手。

那手心紅通通的,就像是剛練過鐵砂掌。

趙仲鍼有些赧然,“安北兄,小弟就是有些那個……”

“怕就怕,這個沒啥。”

沈安一腳踹倒隕石,然後一屁股坐在上麵,就像是坐在台階上那麽自然。

呃!

王雱勸道:“安北兄,此物終究難明來曆,莫要得罪了才是。”

外麵都傳遍了,說那塊天外大星就是天狗下凡。

天狗啊!

一口能吞了太陽的神獸!

你竟然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麵?

趙仲鍼先前還以為沈安是不敢去觸碰隕石,才讓自己先動手。

此刻他心中愧疚,就說道:“安北兄,要不把這東西給司天監吧。”

那裏據說是最接近鬼神的地方。

沈安的神色漸漸變化著,最後竟然是一臉的沉痛。

“這事兒吧……它就是一塊天外來石,明白不?”

“天外來石?”

這時候可沒有強大的觀測係統,去觀察到那些細小隕石在天空中的運行軌跡,所以每當有隕石出現時,君臣就要去尋找原因。

這一切錯誤的根源都是君權神授。

帝王不把老天當爹,也不會牽強附會的去尋找天象的來由。

“對,天外來石。”

沈安跺跺腳,“就像是咱們腳下的這一塊土地,若是突然脫了一大塊,然後飛出去……罷了,這事還得說到引力。”

沈安再解釋道:“咱們晚上抬頭看去,蒼穹星宿重重,看似很近,實則很遠。在那些空曠地帶,有不少大小不一的隕石存在。它們會四處飄零,直至靠近了某個有引力的星體……”

“引力,這個是無法避免的知識。”

沈安起來蹦跳了一下,問道:“為啥我跳起來會落下去?”

王雱脫口說道:“不就該是往下落的嗎?”

沈安嗬嗬笑道:“那為啥不往上飄?”

趙仲鍼撓頭道:“往上飄……那不是神仙嗎?”

“扯淡的神仙!”

沈安覺得有必要讓他們成為新時代的好青年。

“引力……咱們身下是個大球,萬有引力……”

一番引力的理論下來,沈安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對不對。

不過大方向沒錯就行了。

兩個少年麵麵相覷,覺得這有些顛覆自己的觀念。

竟然有引力?

“知道了引力,你們就該知道隕石為啥會發光燃燒了吧?”

“那些隕石就像是獵物,被大球的引力給吸住了,然後就加速衝了過來……”

娘希匹!

沈安發現還得要解釋大氣層這個概念。

“……速度越快,就和大氣層摩擦的越激烈,若是發生在晚上,你們就會看到亮點,距離近的甚至會看到燃燒。”

沈安說完了,趙仲鍼和王雱也懵逼了。

兩人站在那裏回想著他剛才的話,覺得不可思議之極。

“這是能自圓其說的說法,安北兄大才!”

王雱躬身行禮表示欽佩。

趙仲鍼卻要笨一些,還有些疑惑。

不過他不準備在此刻提問,免得被王雱給看扁了。

人骨子裏的動物天性永遠都存在,幾個人在一個小環境裏,就會自覺不自覺的展開競爭。

“安北兄,這隕石拿來做什麽?”

趙仲鍼覺得應當丟在家裏供著。

是的,他和王雱依舊心中存疑。

在沒有可靠手段觀察驗證這些知識之前,一切學科都有成為邪門歪道的風險。

幸而大宋沒有因言獲罪的傳統,更沒有燒死人的刑罰,否則沈安大抵早就被綁架子上變烤肉了。

沈安摸著下巴,得意的道:“舍慧那邊該弄個東西來練練手了,讓他動手,用隕石來打造兵器。”

據說隕石做成的兵器很是鋒利堅韌,沈安不知道真假,想見識一番。

於是他叫來了護院,用繩子把隕石綁了,扛到大車上,讓姚鏈送去出雲觀。

“告訴舍慧,要長刀,千萬別弄劍。”

……

嘉佑五年,有大星墜西南,光燭地,有聲如雷,占者曰天狗。同知諫院範師道言:“天狗所下為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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