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靜悄悄的,阿蘇坐在後麵打盹,沒有活計的她仿佛失去了靈魂。

老仆在琢磨著什麽。

他看了趙允讓一眼,終於忍不住說道:“阿郎,此事……此事怕是有些蹊蹺啊!”

這事兒真的透著古怪。

下人的膽子再大,也不敢去陷害此時重新回到備胎爭奪戰中的趙仲鍼。

也就是說,收買和瀉藥鐵定是真的。

可那瀉藥怎麽就不靈了呢?

難道……

趙允讓歎息一聲,眼中多了蒼涼。

“此事怕都是仲鍼一手謀劃的啊!”

趙允讓不傻,看了洪斌他們的表現之後,就知道這事兒沒跑了。

老仆一咬牙就出去了。

趙允讓知道他去做什麽,卻也不管。

阿蘇坐在榻後,此刻卻睜開眼睛說道:“阿郎,小郎君真,別人假。”

作為他身邊的兩個忠仆之一,阿蘇一直在冷眼旁觀這一家子。旁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虛情假意,但趙仲鍼卻是真的有孝心。

趙允讓點點頭。

稍後老仆回來了,一臉的驚訝。

“阿郎,有人窺看到小郎君在花園裏和那下人說話……”

趙允讓歎道:“少年人做事總是急躁,這不就留下了把柄……處置了嗎?”

老仆說道:“小人剛才讓他去鄉下的莊子裏,等過幾年再回來。”

趙允讓點點頭,然後笑道:“藥是假的,銀釵是真的,卻不是府裏的東西。若是那人肯下藥,那麽以後就能收買了他……”

這手腕不錯啊!

老仆也想通了此事,他讚道:“小郎君手腕高超啊!洪斌若是壓下此事,必然會裝腹瀉,小郎君也能知道事敗了。高明啊!”

假藥你都能吃拉肚子了,那還用說,鐵定是那個下人給你透露的秘密。

老仆搖頭晃腦的,不明白的還以為他在讀文章:“若是洪斌沒動靜,就說明那人真的下了藥……他肯定會去找小郎君,詛咒發誓說自己下了藥,卻不知為何沒拉。他的心中惶然……此時最好下手收服了他……”

“可洪斌卻急於求成,不等驗證就急匆匆的來告狀……”

你來告狀就更簡單了,銀釵是大路貨,瀉藥是假的……

一句話,隨便你們做出什麽反應都得被我吭!

趙允讓很糾結,覺得這個孫兒真的是太腹黑了。

你這樣不好啊!

要是以後真的進了宮,宮中的內侍宮女們何辜……

想到以後宮中的內侍和宮女們今日這個拉稀,明日那個跑肚,趙允讓就抑鬱了。

老仆得意的道:“以後小郎君進了宮,哪個人敢下黑手,那沒說的,直接一包藥下去,把他的腸子都拉出來……或是……阿郎,小人覺著是不是找個人來教小郎君學醫啊!”

長此以往,得罪趙仲鍼的人都拉稀,這事兒就不對了啊!

嘖!

趙允讓猶豫了一下,最終卻搖頭道:“他以後若是為君,此等手段就有些犯忌諱,一旦被人發現……”

除了下毒要人命,古往今來有哪個皇帝向臣子下藥的?

沒有吧?

趙允讓想了許久,真的沒想到。

名聲臭了啊!

趙允讓歎息著,老仆和他多年的主仆情義,就知道他在憂鬱什麽。

“阿郎,這肯定是沈安的言傳身教。”

“不會吧……”

趙允讓覺得這事兒不好賴在沈安的身上。

“老夫覺著沈安沒那麽腹黑……”

……

“便秘也是一種痛苦。”

沈安很是悲天憫人的在和一個郎中說話。

這裏是醫館,現在正好沒病人。

沈安進來買了點藥材,然後見郎中無聊,就聊了幾句。

郎中閑著無事,為人師的那股子嘚瑟感覺讓他傾囊相授:“是啊!便秘……弄不好就會痔瘺,哎!苦啊!”

沈安笑道:“是啊!痔瘺……好像是會出血吧。”

郎中點頭道:“有的會大出血。”

“一般怎麽防止便秘呢?”

這事兒就像是以後的健康課堂,郎中看在他買藥還大方的份上,就詳細的說了一通。

“……要小心上火,燥熱,不然鐵定便秘……”

郎中當做是閑扯淡,沈安看似也是在閑扯淡,可等出了醫館後,他就換了另一家,然後出手買了些上火燥熱的藥材。

他回到家中,稍後就給王雱等人授課。

趙仲鍼來晚了,沈安也沒說啥。

一堂課下來,王雱領悟良多,折克行依舊是渾渾噩噩,讓沈安怒不可遏。

而趙仲鍼卻有些神思恍惚。

“作業不可疏漏了,不然有你好看。”

對付折克行,沈安隻能使出作業大招。

但對付趙仲鍼,沈安卻需要開導。

“這是怎麽了?”

趙仲鍼沒精打采的道:“安北兄,小弟這次怕是露餡了。”

“什麽意思?說清楚!”

這孩子有些小腹黑,但心思卻不壞。

“安北兄,小弟坑了洪斌他們一把,不過翁翁應當是看出來了。以後在府裏怕是不好下瀉藥了。”

少年的煩惱總是這般的與眾不同,大抵是和無病shēnyín有些相近。

不能下藥了怎麽去收拾人?

“某不喜歡打人,也不喜歡罵人,就喜歡看著他們拉稀……樂啊!可現在卻不成了,某……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麽,很難過。”

趙仲鍼以手托腮看著沈安,憂鬱的道:“想著洪斌以後可以肆無忌憚的快活,某這心裏就覺得不舒服,恨不能讓他再拉三日。”

“會得痔瘡的。”

沈安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道:“年輕人不要絕望,上天對你關上了窗戶,可卻打開了大門,為何不走呢?”

“什麽意思?”

趙仲鍼心中一喜,就問道:“安北兄可是有妙招?小弟請教。”

沈安看著虛空,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不能拉稀……可便秘也不好受啊!”

“便秘?”

趙仲鍼的眼睛一亮……

兩個腦袋漸漸靠近,沈安低聲的道:“讓他上火焦躁,然後就會便秘,拉不出屎來,憋幾天才拉一次,這心情……體會過沒有?”

趙仲鍼搖頭道:“沒,某從未便秘過。”

“那就先去體會一番吧,不然你怎麽能體會到被你下藥的那人的痛苦呢?他有多痛苦,你就有多快活……”

沈安覺得自己在教導人犯錯,若是外人知道了,肯定會覺得他是在胡鬧。

可這不是胡鬧。

他是很正經的在引導趙仲鍼。

趙宗實登基後也想有一番作為,可還沒來得及施展就去了。

等趙仲鍼上台後,他的目光第一時間就投向了北方和西北。

重臣們自然知曉他在想什麽,於是各種勸諫都來了。

那時的富弼一張口就是‘臣願陛下二十年口不言兵,不宜重賞邊功。’

這個姿態很有趣,也很鴕鳥,和此時的富弼差異較大。

沈安不知道是歲月讓富弼變得越來越保守,還是對手的強大讓他變得越來越膽小。

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趙仲鍼登基後,他的一係列主張並未找到盟友。

沒有重臣支持他那看似‘激進’的政治主張和治國路線。

大夥兒才安穩過了幾十年的好日子,你就覺得大宋不改革就過不下去了?

別胡鬧了行不?

咱們這一百年過的好得很,日子那麽巴適,上下都叫好啊!

連他的老娘高滔滔都是反對者。

最後憋屈的趙仲鍼隻得選中了彼時無所作為的王安石。

老王,咱們倆來一波?

王安石早就耐不住性子了,此刻得了帝王的召喚,那矜持都拋在了腦後,一路飛升,直至京城。

然後就開始了新政……

可結局卻是個悲劇,並且造成了朝中的分裂。

分裂之後就是黨爭,而黨爭就是內耗……

最終這場因為新政而引發的黨爭內耗,一直延續到了北宋滅亡,趙構南渡。

可見為君者的手腕不行,那就千萬別硬著頭皮搞大動作,否則就是害人害己。

而沈安此刻給趙仲鍼出餿主意看似無趣,可這裏麵卻帶著深意。

——這個方向走不通,你難道不會換個方向嗎?

“人要活,別死板,要觸類旁通……比如說此人不行,那不一定非得要把他趕下台去,咱們……可以以德服人嘛!”

趙仲鍼若有所思的回到了府裏,正好趙宗實找他。

“府中之事你無需多管,為父這裏自然能一一壓下去。”

他目光複雜的看著這個兒子,心中什麽情緒都有。

驕傲、沮喪、難受……

趙仲鍼不明所以,但還是應了。

府中之事……府中發生了啥事?

“一群畜生,自己不幹事,還不許旁人幹事?”

“整日把腦袋削尖了,想幹什麽?想要榮華富貴!”

趙允讓在咆哮著,怒不可遏,聲音連外麵都聽見了。

“可榮華富貴哪來的?若非老夫生了你們出來,換個肚皮,在普通人家你等可有富貴?有個屁!整日去地裏刨食吧!”

“是老夫讓你等得了榮華富貴,那麽在老夫死之前,你等且安生些,否則都滾!滾的遠遠的!”

老趙大手一揮,子孫們灰溜溜的出去了。

一個兒子大抵是先前被罵慘了,出門的時候就嘀咕道:“是娘生了某……”

咻!

才說完他就下意識的低頭,然後一個茶杯從頭頂上飛了過去,落地化為齏粉。

“畜生!沒老夫生個屁!滾!”

趙仲鍼站在邊上,保持著純真的少年微笑。

“仲鍼回來了,回頭和你哥哥他們一起玩耍。”

“仲鍼看著又長高了些,以後有事隻管說話。”

“……”

趙仲鍼一直在笑著,直至人zǒuguāng了才進去。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