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公亮覺得沈安這是在弄下馬威。

可這裏是我家,你這個手法不覺得過分了嗎?

“沈待詔……”

這是官麵稱呼,可見曾公亮是不想搭理他。

“某曾平。”

曾平知機的叉手行禮應諾。

此刻守規矩,後麵才好收拾人。

縮回去的拳頭才好打人。

沈安斜睨著他,淡淡的道:“你說那批貨被人劫了?”

這人還問這個,啥意思?

曾平說道:“是,在穎昌府的伏牛山下。”

“那就沒錯了。”

沈安看著曾公亮問道:“曾相公可願割愛?”

把曾平交給我吧!

這話說的有些不善,和沈安前麵的謙遜態度相差很大。

這是要翻臉!

曾公亮微怒道:“你想作甚?老夫今日在此,你且跋扈來看看。”

竟然想弄走曾平,這是想打我曾公亮的臉呢!

曾公亮的目光冷漠,說道:“來人。”

“阿郎。”

有下人上前聽令。

“送客!”

曾公亮的怒火一起就控製不住了,趕人的事兒都能幹出來。

沈安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大對。

怎麽像是憐憫?

曾公亮剛覺得奇怪,沈安已經走到了曾平的身前,笑吟吟的道:“你可知穎昌府那邊的情況?”

曾平笑道:“並未去過,不過此次被劫之後,倒是知道了些。”

他笑的很是平靜,目光中同樣帶著憐憫之色。

你竟然還敢來為趙仲鍼出頭,這是欺負曾公亮是老好人嗎?

可這個世上哪有什麽真正的老好人?

那種老好人多半是沒啥本事,所以怕得罪人,這才看著一團和氣。

可曾公亮能做到宰輔,怎麽可能沒本事。

你這是……站錯了地方!

他微微而笑,看著雲淡風輕,連曾公亮見了都暗自讚歎,覺得這個親戚可以再壓壓擔子,比如說以後的管家。

沈安也是笑吟吟的,突然問道:“那你可知那個寨子之事嗎?”

曾平愕然道:“某正經人,怎會知道那些賊子之事。”

沈安的笑容越發的盛了,“那你可知當地為何沒有進剿那個寨子嗎?”

曾平心中一歎,說道:“那卻是地方事務,阿郎說過,不許借他的名頭去辦事。”

沈安看了曾公亮一眼,說道:“曾相公自然是人中楷模,沈某佩服之至。”

曾公亮沒笑,隻是淡淡的看書。

“你不知那是因為你沒去。做事要腳踏實地,至少要驗證了才能幹,你看你這蠢的,竟然不知道那個寨子是由逃戶組成的嗎?”

噗!

曾公亮手中的書落地,抬頭看著沈安。

曾平的麵色如常,說道:“那個某卻是不知。”

沈安笑了笑,然後伸手拍拍他的臉,很是輕蔑囂張的那種。

這是羞辱,曾平不禁委屈的看向了曾公亮,想請他做主。

可曾公亮卻麵色凝重,問道:“是怎麽回事?”

沈安回身看著他,冷冷的道:“某也想問問曾相公,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曾公亮定定的看著他,目光中帶著怒火。

“逃戶?”

“沒錯。”

沈安微微一笑,說道:“男男女女不足百人,衣衫襤褸……曾相公,這便是曾平口中的劫匪……敢問車隊可有人護衛?”

曾公亮看向了曾平。

曾平笑道:“有,可全被衝散了。”

“誰的人?”

沈安的問題咄咄逼人,而且宛如浪濤,一下下的逼迫而來。

曾平強笑道:“是……是……”

他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沈安冷冷的道:“是你的人吧?”

曾公亮把前後線索一串,就喝道:“誰的人?那些人何在?”

曾平漸漸平靜了下來,說道:“阿郎,那些人都被打散了,至今未歸。”

曾公亮的心中轉過百般念頭,最後眸色微暗,說道:“如此就等他們回來吧。”

沒有人證你說個屁!

“不錯。”

沈安笑道:“不過你以為沈某是傻子嗎?”

曾公亮麵色微變,正準備說話時,沈安卻說道:“那些逃戶所謂的劫道隻是流言,就是用這個來恐嚇外人,想把那裏變成世外桃源。可你卻在那裏弄了一出劫道……傻不傻?”

沈安笑眯眯的說道:“知道嗎?那些逃戶如今已經下山了,山上啥都沒有,別說是財物,就是衣服都沒有多餘的一件……當地請罪的奏疏稍後就到,那些財物呢?你這邊五千餘貫,王錚那邊三千餘貫,那些財物呢?到哪去了?”

曾平的臉上漸漸多了汗漬,隨後凝聚成汗珠,順著往下滴淌。

他突然嘶聲道:“這是謊言!這是謊言!”

沈安指指身後的男子說道:“這位是黃春,邙山軍的頭領,此次某派他去穎昌府突襲那個寨子,結果很可笑……”

黃春一臉正色的上前一步,“那些人的武器就是木棍,而且壯男不多,五人即可衝垮他們。而且他們前陣子……”

他突然衝著曾公亮挑挑眉,那正八字眉跳動著,格外的不像話。

這可是宰輔啊!

這廝竟然直接調戲,可見膽子之大。

“前陣子寨子裏有人下山去買私鹽,見到一夥人在山道上打架,每人拎著一根棍子在地上敲,還有人不知怎地去撕扯自己的衣服,更有人殺了幾隻雞鴨和一頭羊,把血弄的滿地都是……”

他對曾公亮笑吟吟的道:“曾相公,那些人捶胸頓足了許久,把那段官道弄的灰塵漫天,然後又趕著車走了岔路,後麵不知所蹤……曾相公,那些逃戶當時還怕他們來攻打寨子,私鹽也顧不得買,回去就把一寨子的人帶進了山裏麵一直躲了半個月,見外麵沒動靜才敢回來。”

逃戶就是逃避賦稅的百姓,這種人不少見。

大部分造反也就是不想繳稅服役而已,並沒有什麽高大上的理想。

大宋的問題很複雜,廟堂之上的人都在犯糊塗,下麵的人哪來的高大上?

而私鹽更是屬於屢禁不止的東西。

隻要有利潤,那些私鹽販子就敢四處奔波,冒險掙錢。

幾十個男女老少,那頂多也就是二三十戶人家而已,還是老弱病殘……

這樣的‘賊子’竟然能劫了價值差不多上萬貫的車隊,車隊的那些護衛呢?

曾公亮的麵色發青,緩緩彎腰撿起地上的書,然後劈手把書扔了過去。

噗!

書本砸在了曾平的臉上,他眨眨眼睛,突然跪下道:“阿郎,他們在汙蔑,車隊確實是被劫了,他們定然是和穎昌府的官員勾結一氣,阿郎,他們這是想覬覦您的宰輔之位啊!”

死一般的寂靜中,沈安笑道:“不錯,假設很大膽,算你有才。”

他對曾公亮略一拱手,說道:“春哥,我們回去!”

黃春的目光一轉,見周圍來了幾個壯漢,就知道是朝中撥給宰輔使喚的人。

他輕佻的吹個口哨,說道:“可要親近親近?要不去男風館也成。”

這貨太促狹,沈安卻沒管,隻是大步出去。

曾公亮的麵色百變,突然喊道:“安北留步!”

沈安並未停步。

這是姿態。

你曾公亮別忘了上次的事兒。

上次你下逐客令,今日就對不起你了!

曾公亮歎息一聲,擺擺手,等那些聞聲來的人散去後,就疾步追了上去。

他不得不追。

一旦沈安挾勢發作,隻要等穎昌府的奏疏進京,他曾公亮就會灰頭土臉,而且還會因為經商問題而被人詬病。

人活著是為什麽?

大部分就是為了活給別人看。

活給外人看,揚眉吐氣。

活給家人看,嘚瑟,為之驕傲。

所以名聲就是最重要的門麵。

為了名聲,曾公亮能在家裏狂奔,完全沒有宰輔的氣度。

可沈安的腳步卻越來越快。

他年少,而且每日操練不輟,所以曾公亮隻得加快了步伐,氣喘籲籲的追著。

“安北,等等……等等老夫。”

當他覺得自己再也跑不動了時,前方的沈安才止步,然後回身,愕然道:“曾相公這是為何?有事您說話啊!為何這般急切。”

這廝就是個記仇的啊!

才被逐客,現在就報複回來了。

曾公亮看看周圍,有幾個下人正目瞪口呆的看著這邊。

平日裏穩重如山的曾公亮,竟然也這般失態嗎?

曾公亮心中一動,剛想板著臉,好挽回一些顏麵,可抬頭一看,卻見沈安似笑非笑,就知道這廝在等著自己表態。

瞬間他就做出了判斷,然後拱手道:“先前卻是老夫的差錯,安北,請入內用茶。”

沈安搖搖頭道:“稍後您這邊怕是會很忙,有事就說吧。”

曾公亮心中哀歎,隻得說道:“此事是老夫的錯,那筆貨物老夫會追回來,曾平的貨物有三成會當做是賠禮給王家壓驚……”

到了這個時候曾公亮依舊是咬死了生意是曾平私下做的,可見他的謹慎。

沈安不以為甚的點點頭,然後說道:“處置的事……”

這是一個交好王家,賣人情的機會。

曾公亮毫不猶豫的道:“此事你去處置,曾平這邊……”

他的眼中多了厲色,說道:“曾平怕是要病了。”

好狠的老漢!

沈安點點頭,然後說道:“此事……由趙仲鍼說話,曾相公可有意見?”

曾公亮身體一震,然後有些茫然。

趙仲鍼……

若是能進宮,那就是未來的帝王。

沈安出頭果然是為了趙仲鍼。

他緩緩點頭,隻覺得瞬間蒼老了幾歲。

沈安在為了未來而奮鬥,而老夫呢?

在蠅營狗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