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裏,當沈安到時,蘇軾已經喝的微醺了。

“安北,哈哈哈哈!”

製科三等,大宋開國第二人。

這個成績值得驕傲。

沈安笑著加入了進來,隨即就是一醉。

他躺在地板上看著屋頂,覺得整個天地都在旋轉。

趙宗實也覺得天地在旋轉。

他坐在馬背上看著萬裏無雲的天空,覺得有些頭暈。再低頭時,就看到了站在路邊的趙宗絳。

趙宗絳看著有些頹廢:“一起喝酒?”

邊上有一家酒肆,說是酒肆,實則就是一家路邊小店,簡陋的一塌糊塗。

趙宗實看了一眼,點頭道:“好。”

酒肆的老板大抵從未接待過這等衣著華貴的貴人,所以把酒杯用水燙了幾遍,然後才記起要洗手。

濁酒一壇子,時蔬幾碟,外加一盤豬頭肉,這就是最好的酒菜了。

趙宗絳給趙宗實倒了酒,然後舉杯道:“某還未輸。官家隨時都會改變主意,哪怕是進了宮也會被換掉。”

他仰頭喝了杯中酒,見趙宗實不喝,就笑道:“怕某下毒?”

趙宗實搖頭道:“不夠烈。”

趙宗絳好奇的道“你竟然會飲酒?而且還是烈酒。”

趙宗實端起酒杯嗅了一下,然後又放下,淡淡的道:“某以前經常會犯頭疾,備受煎熬,生不如死,有一陣就靠著飲酒才能放鬆入睡。”

趙宗絳愕然,然後失笑道:“沒想到你竟然這般會吹噓,倒是小瞧了你,如此來人,去買了烈酒來,今日某兄弟二人謀一醉。”

手下有人去了,稍後抱著兩壇子烈酒而來。

打開封口,趙宗絳挑釁的道:“一人一壇?”

趙宗實木然點頭。

酒水倒在碗裏,趙宗絳舉起碗:“某以前以為你不動是真不想進宮,現在想來你是不變應萬變,不動就不會犯錯某小瞧了你,該死!”

他緩緩喝了酒水,等喝完時,對麵的趙宗實已經開始倒酒了。

“你喝了?”

趙宗絳覺得自己的酒量非常好,可這是烈酒啊!哪能喝快酒。

他覺得趙宗實在裝,於是就再度舉起碗。

趙宗實很認真的說道:“某真不想進宮。”

趙宗絳笑了笑,“你別哄人。說來你那個兒子比你還強些,四處亂跑,竟然認識了沈安,還有王安石的兒子,折家子,現在連大宋第二位製科三等的蘇軾也熟了,據說他們如今在樊樓喝酒你的運氣真好。”

他仰頭喝了酒,眼中多了淚花,隻是不知道是被酒辣的還是傷心。

“沈安才十七,就幫你那麽多,若是你上去了,你怎麽酬功?少年權臣,朝中自然就會分裂,你準備怎麽辦?”

這是挑撥,可卻是一個現實問題。

趙宗實端起酒碗,看似緩慢,可卻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喝了碗中的酒水。

他木然道:“某三十歲了,活不了多久。”

挑撥失敗!

趙宗絳打個酒嗝,然後伏案笑了起來,身體顫抖著說道:“你你竟然覺著自己不長命?哈哈哈哈!”

這話要是告訴了別人,你趙宗實別想進宮。

他笑著抬頭,卻愕然發現掌櫃兼夥計已經不在了。

如果他們在,這些話就會散播出去,到時候朝野必然震動。

想想,一個備選皇子竟然說自己活不長了,這樣的人能進宮嗎?

不能!進了宮就是對大宋的不負責任!

可掌櫃卻被趙宗實的人叫了出去,這裏隻有他們兩人。

他看著木然的趙宗實,問道:“你不傻?”

趙宗實木然舉起碗,趙宗絳下意識的跟著幹了。

“某不想進宮,但你的心胸不夠寬闊,若是你進了宮,那某的父兄妻兒都會被牽累所以某才堅持著。”

趙宗實又舉碗,趙宗絳跟著幹了,然後伸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酒水,冷笑道:“某的心胸比誰都寬闊,你在尋找借口”

趙宗實搖頭道:“某不騙人。”

趙宗絳吃吃的笑了起來,醉眼朦朧的道:“就和你吹噓的酒量一樣?”

趙宗實喝了碗中酒,木然的道:“某很難喝醉。”

但凡得過焦慮症加憂鬱症的患者,大抵都體驗過喝不醉的難受。

怎麽喝腦子都是清醒的,哪怕吐了也是清醒的,很難受。

他們喝酒隻是想麻醉自己的腦子,可往往事與願違。

趙宗實歎息一聲,然後又灌了一碗酒,再倒酒時,壇子裏卻空了。

他苦笑道:“難尋一醉,奈何!”

“吹吹噓!你就隻會吹噓”

趙宗絳的眼神明顯失去了焦距,他伸手胡亂的揮打著,罵道:“都是蠢貨!沈安那個蠢貨為何為何不歸順於某為何”

呯!

他摔了碗,然後笑著想起身,結果剛起了一半,就重重的倒了下去。

隨從趕緊進來收拾他,趙宗實起身看了他一眼,說道:“某的話句句是實,隻是無人信。”

他轉身出了酒肆,腳步穩的就像是滴酒未沾。

“某不服”

身後的酒肆裏,趙宗絳在咆哮著。

趙宗實上馬,眉間多了厭倦。

“這是何苦!”

蘇軾很快就被授官了,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

這是狀元的待遇。

沈安等人把蘇軾送出了城,一路惜別,最後隻得目送他遠去。

宦海本就是這樣,和旅人一般四處遊走。

沈安有些惆悵,等在城門口被黃春攔住了時,差點就忍不住一腳踹去。

黃春見他心情不好,就堆笑道:“郎君,好事,好事”

“啥好事,但凡敢哄騙,回頭你就去瓊州給果果弄些果子來吃。”

黃春馬上麵如土色的道:“郎君,瓊州那地方還得坐船,比西南還蠻荒”

“是何事?”

蘇軾的性格豪爽,相處久了就不舍分離,沈安就是如此。

“郎君,那幾畝地的麥苗長出來了,比邊上的都旺,隻是那些老農愁眉苦臉的不知為何。”

哥的金肥丹自然非同一般啊!

沈安心中得意,等到了莊上時,那幾個老農見麵就拱手請罪。

“這是為何?”

一個老農羞愧的道:“我等不信郎君的話,這幾畝地和邊上的一起下種,結果長旺了。”

沈安看了一眼,那幾畝地的麥苗確實是比邊上那些沒施金肥丹的麥苗高大一些,就納悶的問道:“旺了不好嗎?”

老農搖頭道:“郎君,此時旺了,蟲害會多,等到了冬季不禁凍。長得大,根多,不等收成就倒伏了”

我去!

麥子不是越旺盛越好?

沈安被上了一課,然後擔憂的道:“那怎麽辦?要不就鏟了這些麥苗,重新下種?”

他不可能再等一年,所以言辭間就多了果斷。

“不用呢,郎君。”

老農笑道:“等晚些咱們在中間深耕,把那些多的根給它鋤斷了,自然就好了。再不行等冬季時就晚些澆水,也能壓住。”

原來有招啊!

沈安心中一鬆,就坐在田邊和幾個老農聊天。

“這金肥丹你們覺著怎麽樣?”

“好東西!”

幾個老農都歡喜不已:“郎君,這東西可是隻有咱們莊上才有?”

“暫時是這樣。”

幾個老農麵露失望之色,然後就請求現在開始製作金肥丹。

是人都自私,有好處就舍不得給別人。

沈安把製作方法仔細給他們說了幾遍,直至能複述了,這才在莊子上轉了一圈。

“郎君,您長個子了!”

回程的路上,陳洛突然想起了什麽,憋了半天。就在沈安想抽他時,才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長個子了?”

十七歲了!

等到家之後,沈安測量了一下個子。

還行,一米七五的樣子。

努把力,說不定一米八有戲。

沈安心中歡喜,就讓人準備好酒慶祝。

“黯然**者,唯別而已。”

沈安有些傷感,他知道這是自己還沒修煉到家的反應。

一個人若是修煉到家了,會習慣離別,因為他知道人生如逆旅,一切都會變化,唯有你自己存在。

他站在院子裏唏噓著,覺得自己可以去寫一本言情

他四十五度仰頭看著天空,想著自己從小熟讀名著,可憐一心撲在振興大宋的事業上無暇抄襲,真是遺憾。

這個姿勢裝比很得勁,隻是時間久了脖子會酸。

沈安晃動著腦袋,聽著脖頸處發出的聲音,覺得自己遲早會成為頸椎炎患者。

“某為了大宋操碎了心,某容易嗎”

“是嗎?”

“當然”

沈安緩緩回身,就看到了一身便裝的趙禎。

陳忠珩跟著趙禎的身後,衝著沈安擠眉弄眼的,一臉的幸災樂禍。

什麽叫做為了大宋操碎了心,你這話把官家置於何地?

沈安瞬間就擠出了純良的微笑,迎上去說道:“官家竟然又白龍魚服了?這秋高氣爽正是殺人放火不,那些逆賊可不少啊!咱們得小心些,好歹多帶些侍衛”

趙禎被那句殺人放火給氣得微微皺眉,他當先進去,陳忠珩指指外麵,沈安到院門外看了一眼,就見一群侍衛正挺胸腆肚的站在沈家前院裏。

莊老實正在激動的請這些人喝茶,可沒人搭理他。

這是搶表現的時候,盡忠職守才是王道啊!

“老實啊!”

莊老實小跑過來,沈安正色道:“這些都是忠心耿耿的侍衛,別說是喝茶,沈家的凳子都不會坐,甭管了。”

莊老實愕然,然後回身看去,就見那些侍衛麵麵相覷。

這尼瑪我們裝忠心耿耿,你不說配合一下,竟然還潑冷水。

陳忠珩覺得這廝真是夠促狹的,等沈安跟進來時,就低聲道:“官家心情不好。”

沈安看了一眼負手走在前麵的趙禎,心想他心情不好關我啥事?我沈安又不是出氣筒。

他又想起了那一萬五千貫,頓時心如刀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