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允良……他們府上又開始辟穀了?”

趙宗實微微搖頭,覺得這事兒還真是荒謬。

“某記得國舅修道虔誠,可也沒聽聞他頻繁辟穀吧?”

趙仲鍼說道:“沒有呢,國舅今日回去,據說還召集人喝酒,席間說了些苦盡甘來的話,一家子哭的和淚人似的。”

趙宗實唏噓道:“這些年……那個女人先前在宮中很是得意,皇後也隻能低頭,國舅那邊自然要小心翼翼的過日子,否則被抓住把柄,皇後怕是就過不去了。”

他見兒子在發愣,就說道:“許多事如今看來是避不過了,你好生看著那些人的模樣,以後進去了也知道該如何應對。”

宮中不是善地,趙禎號稱仁君,可對曹皇後的冷漠和殘忍卻和仁君二字不搭幹。

趙仲鍼點頭,“爹爹,先前陳忠珩去了北海郡王府,嗬斥了那邊,說外麵天寒地凍,路有災民,就不能收斂些嗎。”

趙宗實的眸色微冷,問道:“為何?”

他對趙允良父子都未曾這般冷漠,趙仲鍼心中一動,說道:“北海郡王府這幾日在買人,要絕色女子。”

趙宗實微微眯眼,說道:“此事你別管。”

“是。”

趙仲鍼心想這個坑還是我給趙允弼挖的,我不管,可趙允弼估摸著想把我給撕碎了。

他出了家門,帶著楊沫在城中轉悠。

按照趙宗實的說法:現在你老子我為你爭取到了沒人管束的好日子,你就盡情享受吧。等進了那個地方之後,事情就不由我來控製了。

趙仲鍼不喜歡汴梁的繁華,覺得太吵。

這是以前的他,如今他卻貪婪的看著那些吵鬧,甚至看到兩人在打架也不說勸阻一下,反而在邊上大聲交好,甚至還給落敗的那人支招。

“挖他眼睛,踢他的**……”

巡檢司的軍士來了,終結了這場並不熱鬧的鬥毆。

天氣很冷,趙仲鍼漫無目的的往外走。

“那是什麽?”

他順著禦街一路走到了南熏門,看到一群衣衫襤褸的男女躲在看街亭裏燒火取暖。

“沒人管?”

這裏雖然是外城,可巡檢司的力量依舊延伸至此。

“小郎君,這些是受災的百姓。”

楊沫見慣了這等事,早已麻木:“每年冬天汴梁周邊總會有人活不下去,他們會進城來尋求庇護……沈郎君不是經常捐錢嗎?有時候那些地方也會施粥。等開春了之後,這些人就各自散去了。”

這個時代的百姓很苦,特別是農戶。每當到了青黃不接的時節時,就是他們的難關,過得去又是一年,過不去……

所以民間的高利貸猖獗,官府卻沒法管。為何?因為官府不可能照顧到所有人,最後還是交給了那些高利貸。

王安石後來就是看到了這一點,這才推出了青苗法。

趙仲鍼覺得心中有些難受,就走了過去。

“小郎君當心!”

這些災民大部分是老實人,可老實人在麵臨生死危機時也會化身為狼。

趙仲鍼沒管這個,他大步走了過去。

這群災民有二十餘人,全部擠在亭子裏取暖,隨著溫度上升,亭子裏彌漫著一股子臭味。

看到趙仲鍼過來,這些人就惶然的往後縮,讓出了大半地方。

趙仲鍼站在那裏,看著一個婦人抱著孩子在捉虱子。灰白色的虱子被她捏在指腹上,然後笑著塞進了嘴裏……

他猛地回身就跑,楊沫愕然追了上去。

趙仲鍼跑著跑著的就停住了,他雙手撐在大腿上喘息著,目光茫然。

楊沫不知道他怎麽了,就問道:“小郎君可是不舒服嗎?”

趙仲鍼搖搖頭,一路回到了家中。

他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天,晚上躺在**時卻無法入睡。

翻來覆去的折騰了半宿,他終於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火堆在燃燒著,可那些災民的臉卻有些看不清。

趙仲鍼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是灰暗的,好像是晚上。

周圍沒人,災民們圍坐在火堆邊上,誰都不出聲。

那些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不是歡喜,很是詭異。

那個婦人在抓虱子,抓到了就塞進嘴裏,每次咬下去都能聽到啪的一聲。

那孩子麵色發黑,一點動靜都沒有,仿佛是……

一陣狂風吹來,災民們都抬頭看去,趙仲鍼也跟著看了過去。

那烏雲好大,視線內全被遮住了。

趙仲鍼再次低頭時,駭然發現災民們都不見了,隻剩下那個繈褓裏的孩子。

那孩子茫然的看著他,隨後憑空消失……

趙仲鍼猛地從夢境中驚醒過來,他在黑暗中睜開眼睛,惶然的偏頭看去。

外麵的光白慘慘的透過窗紙照進來,落在了桌子上。

室內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時間仿佛也停住了。

趙仲鍼緩緩起身,然後才發現身上全是冷汗。

他披著被子,就這麽一直坐到了淩晨時分。

換了一身衣服之後,他就去找到了父親。

趙宗實在吃早飯,見他來了就問道:“昨夜沒睡好?”

趙仲鍼點點頭,說道:“爹爹,孩兒昨日在南熏門內見到了那些災民,覺得心悸,晚上還做了噩夢。”

趙宗實皺眉道:“去請了郎中來。”

“不用了爹爹。”

趙仲鍼說道:“隻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孩兒並未覺得不妥。”

趙宗實仔細看著他,見他眉間緊皺,神色鬱鬱,就苦笑道:“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心思……隻是心思太細了傷神,還是豁達些好啊!”

隻是見到災民就做噩夢,以後若是見到更多的慘事呢?

這便是情。

情深不壽啊!

趙宗實心中歎息,但卻不肯壓製他的積極性,就問道:“你想怎麽做?”

他很有興趣知道這個兒子的打算,也算是一次考教。

趙仲鍼想了半宿,思路很明晰:“爹爹,孩兒想上奏疏,建言各地官府要主動清理災民,該開倉就開倉,眼看著就是年底了,不能讓這些人如孤魂野鬼般的遊**。”

昨夜的噩夢讓他此刻依舊心有餘悸,一股深深的傷感彌漫在他的身上,連趙宗實都感受到了。

哎!

心思太細了啊!

趙宗實說道:“你去寫,為父不動分毫,就這麽交上去。”

不修改?

趙仲鍼隻是想提建議,可聽父親的意思,竟然是要讓我亮個相嗎?

不過這對於少年來說算是一個激勵,趙仲鍼回去寫了一份奏疏,然後交給了父親。

稍後這份奏疏就出現在了趙禎的手中。

“官家,這是趙仲鍼上的奏疏。”

“是他?”

昨日趙仲鍼的表現很好,讓趙禎也高興了許久,此刻聽聞是他的奏疏,不禁就興致勃勃的道:“他是得知朕誇讚了他,這就來表示謙遜了?少年人總是這般好笑,讓朕想起了當年的自己……”

他的話在看到奏疏內容後就止住了。

眉頭漸漸皺起的趙禎突然呼出一口氣,有些疲憊的問道:“京城各處可有災民?”

韓琦一怔,出班說道:“陛下,近日各地多有大雪,災民卻是有的,隻是如今都是就地安置……可終究安置不了那麽多……”

這是沈安弄出來的鬼,原先出現災民大多編為廂軍,現在可好,全都得就地安置。

那些權貴和豪紳為啥反對此事?

原先那些災民被編為廂軍之後,留下的土地就成了香餑餑,他們能輕易的用極低的價格買回來。

而且廂軍也經常被權貴們指使做事,算是免費勞力。

這也是一種快速發家致富的手段,而且正大光明,無人能質疑。

可沈安那個小畜生竟然斷掉了大家的這條財路,當真是可恨啊!

趙禎歎道:“這年底了,難道庫裏都空了?”

空是不可能的,若是空了,整個汴梁都會動亂。

這是有些人的小手段而已,在提醒趙禎:陛下,你自己看看,那些災民在京城四處遊**,看著糾結不?

糾結?

糾結那就對了,咱還是回複舊製吧,把災民全編為廂軍。

韓琦心中明了,但也隻能是苦笑道:“陛下放心,回頭臣就令人把那些災民給安置了。”

這種惡心人的小手段就別拿出來亮相了,否則官家一怒之下,說不定會發作幾個人。

快年底了,大家還是平平安安的吧。

他心中想著這些妥協的念頭,趙禎再看看奏疏,就讚道:“看看這個孩子說的,本該被安置的災民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京城,可見地方官吏失職,此事不嚴厲處置,後續還會有人效仿……韓卿以為如何?”

那小子很尖銳啊!

發現了問題,然後就想用雷霆手段打壓下去。

這是誰的手法?

但這手法卻無可挑剔。

韓琦唯有點頭。

趙禎說道:“此事解決倒是容易,隻是朕在想啊,今日有一批災民,那明日會不會還有一批?”

治標不治本,最終隻是一場空而已。

韓琦心中歎息,把那些做手腳的官吏給恨之入骨,隻等著稍後回去調查處置。

“既然他提了出來,那朕就想著……讓他出個主意,讓朕看看十三郎的言傳身教如何。”

韓琦心中一驚,說道:“陛下,此事怕是會引發些……”

到時候會引火燒身!

趙禎一想也是,但卻舍不得這等考驗人的機會,略微想了想,又吩咐道:“既然如此,把此事昭告京城百官,讓他們給朕出個主意。”

這是想把趙仲鍼隱藏在裏麵,就算他提出了什麽激進的方案,也不會惹人注目。

韓琦覺得極好,就應了。

稍後這個消息就傳了出去。

這是一次機會。

平日裏那些低級官員沒機會在官家的麵前亮相,現在機會來了,若是回答的好,給的主意妙,說不定就會簡在帝心,飛黃騰達就在眼前。

於是京城官場為之一靜,無數人在琢磨著此事……

……

感謝書友“煙灰黯然跌落”的白銀大盟打賞,這是你打賞大丈夫的第三個白銀大盟了,莫大的鼓勵,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