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立覺得自己犯的事並不大,至於張昇罵他滾,這隻是一種情緒上的宣泄而已,不值當他關注。

回到值房後,他叫來了交好的一個官員,埋怨道:“誰知道遼使竟然這般粗俗?某當時隻是想等他反駁,他一反駁某自然能順著說下去……”

他對自己的口才頗為自信,覺得隻是沒有施展的機會罷了。

那官員搖頭道:“此事沈安是被坑的人,陳鍾被殺……大宋多久沒殺過權貴了?可見官家和宰輔們都很生氣。而最多的怒火就是擔心遼使那邊借機生事,所以你啊……”

“這不是某的錯!”

馮立辯解的很蒼白,官員說道:“唐仁是沈安的人,此次他被調去了府州,說是曆練,可西北苦寒,那是去受苦。而你接手了這裏,自然就成了沈安的眼中釘,要小心他弄你。”

馮立冷笑道:“他算個什麽?若是要弄某,他首先得說服張相,宰輔們也會插手,官家說不得也會過問,他沈安如今焦頭爛額的,哪有功夫,也沒那本事……放心,某安生的很。此事之後,某忍數月即可,到時候大家都忘卻了此事,某自然可以重新出頭。”

“沈安來了!”

這時有人狂奔而來,從值房外跑過去,邊跑邊喊著。

這是沈安時隔許久再次來到樞密院。

轟動了!

樞密院的人都出來了。

有新人好奇的詢問大家為啥那麽興奮,老人就把沈安當年在樞密院的事兒挑揀幾件說了,頓時引得新人兩眼放光。

竟然這般厲害?

偶像啊!

馮立也出來了。

沈安是他的前輩。當年就是在副承旨的職位上,沈安把自己在對外交涉上的能力展現的淋漓盡致。以至於到了後麵,哪怕他出了樞密院,可重要的外交事務依舊會去請教他。

這就是影響力,讓馮立羨慕嫉妒恨的影響力。

“見過待詔。”

“待詔,久違了。”

眾人紛紛拱手問好,特別是樞密院四房的官吏,更是親熱的上前說話。

看著被自己下屬簇擁著的沈安,馮立幹咳一聲,說道:“都沒事可做了嗎?”

你們是我的下屬,竟然去吹捧沈安那個蠢貨,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沒把我這個上官放在眼裏啊!

眾人回身,四房的官吏衝著他拱手,然後默然準備散去。

馮立對沈安笑了笑,說道:“沈待詔今日來我樞密院可是有事嗎?”

他這話說的很是從容,絲毫不見先前的狼狽。

沈安沒看他,他回身招手,陳昂緩緩而來。

見他無視了自己,馮立微笑道:“沈待詔是想羞辱我樞密院嗎?”

“你代表不了樞密院。”

沈安一句話就敷衍了他。

馮立笑了笑,他有背景,自然不怕沈安,所以看著風度極佳,“某是樞密院副承旨,自然能代表了樞密院。”

副承旨這個職位承上啟下,再上去就是高官,往下就是做事的官吏。

眾人見狀都有些尷尬,有人幫腔道:“都承旨和相公不在,馮承旨自然就能代表樞密院。”

“沈待詔,怎地?出去了這麽久,還想著自己是副承旨,還想來作威作福?有馮承旨在,你這是妄想。”

沈安原先在樞密院時施恩不少,但也得罪過不少人。

現在做主的是馮立,自然有沈安往日的仇人來捧臭腳。

沈安笑了笑,等陳昂近前後,說道:“給你等介紹一下,這位陳昂……以後你們四房都聽從他的調遣。”

呃……

馮立的臉頰顫動了一些,說道:“沈待詔,這裏是樞密院。你想要羞辱馮某嗎?”

若是要把他革職,先會有樞密院的人和他談話,告知讓他滾蛋的原因,而不是沈安。

所以他的眼中漸漸充盈著怒火,雙拳緊握。

這是當眾羞辱我!

馮立是真的想動手,但他看看比自己高的沈安,想起傳聞中他那極為出色的身手,以及戰陣上斬殺的敵人之多……

罷了,君子動口不動手!

他怒道:“且等張相歸來為某做主!”

“相公!”

他正在發狠,前方有人在打招呼。

眾人紛紛回身,見張昇過來,都拱手道:“見過相公。”

馮立堆笑著迎過去,拱手道:“張相,下官那事……”

遼使的事兒怎麽弄?

他看了看禮房的人,說道:“禮房也該出來做做事了。”

這是把禮房的人推出去擋刀,手段之嫻熟,可見以往沒少幹這等缺德事。

張昇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說道:“樞密院四房的職位雖不起眼,可職責卻重大。遼使交涉之事副承旨要攬總,禮房要謹慎,不得懈怠……”

“是,下官知曉了,定然會督促他們做好。”

馮立束手而立,看了沈安一眼。

“你?”

張昇也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老夫給你等介紹……這位陳昂,此後就是樞密院副承旨……”

陳昂出來衝著四麵拱手,笑道:“陳某在樞密院還是個新人,此後還請諸位多多指教。”

眾人還禮,都說不敢。

樞密院四房的人聲音最大,看著頗為興奮。

唐仁走了,馮立來了,這位馮承旨堪稱是老油條,沒好處的事堅決不做,有風險的事都推給下屬,不過是幾日,樞密院四房的官吏都叫苦不迭。

而在遼使那裏碰了一鼻子灰之後,大家都暗中警惕,擔心這廝又要甩鍋。果然,先前他就把事情丟到了禮房官吏的頭上。

大家是敢怒不敢言啊!

現在好了,官家英明,一腳把馮立踢走了,來的卻是陳昂。

陳昂被閑置之事不少人都知道,按理此人是立功了,可歸來不但沒得賞功,反而被冷落了,這事兒看著古怪。

等陳昂和折家勾結的消息傳出來後,大家這才知道是有人在整他,這人此後大抵就廢掉了。

可現在這個傳聞中被廢掉的人竟然出現在了樞密院,而且一來就是副承旨。

我去!這事兒不對啊!

而且他竟然是沈安帶來的。

沈安是什麽人?

樞密院的老人都知道他的性子,不是自己人,別想他帶你來上任。

這是一個信號,沈安在赤果果的為陳昂撐腰的信號。

你們別搞事啊!否則就是和我沈某人作對。

想想後果,能不能承擔……

這是隱晦的威脅,可大家卻很熟悉,於是大多數人都笑了。

這位還是這般的護短啊!

馮立呢?

寒暄幾句後,眾人才下意識的去看馮立。

馮立站在那裏,隻覺得魂魄都離開了肉體,周圍的聲音若隱若現。

他緩緩想著此事的手尾,想了許久,覺得就是沈安在攪合。

張昇是個蠢貨,他竟然和沈安攪合在了一起,以後肯定會有禍端。

可是……憑什麽把我給革職了?

憑什麽?

而且還是沈安先來,他還當眾羞辱了我!

為什麽?

他隻覺得渾身發燙,羞辱感讓他恨不能鑽進地底裏去,永遠都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想了許久,大家都該散了,於是就抬起了頭。

沈安衝著張昇拱手道:“如此遼使那邊沈某自然會帶著陳昂和禮房的人去看看。”

張昇點頭道:“還望盡力。”

你別為了和權貴們的矛盾把此事弄砸了。

沈安看了馮立一眼,正色道:“不管有多少恩怨,那是私下的,沈某再不堪也會盡力而為,不為旁的,為了大宋……”

張昇讚賞的道:“如此甚好,老夫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沈安微微頷首,揚長而去。

陳昂隨後就和四房的官吏見麵,彼此熟悉了一下,就要趕緊準備和遼使的再次會麵。

“若是第一次不出事,此事早就平息了,真是作孽啊!”

有人在唏噓著,邊上呆若木雞的馮立突然問道:“為何?”

眾人看了他一眼,都紛紛搖頭,覺得這人算是徹底完蛋了。

“走了走了。”

官吏們漸漸散去,一陣風吹過,春天的氣息緩緩潛入了樞密院。

“為何?”

馮立緩步往外走,腳步僵硬。

“是沈安在作祟!是他,就是那個畜生!”

“就是他!”

他失魂落魄的往外走,邊上有小吏在說話,聲音隱隱傳來。

“……此事和沈待詔無關……”

“是無關,遼使是抓住了馮立的把柄,沈安出來為他擦屁股,沒發火就算是好的了。”

“此事不好弄啊!沈安算是池魚之殃。”

“唐仁若是在,定然不會如此。”

“是啊!馮立那個蠢貨,整日笑的矜持,仿佛和官家是親戚般的矜持,原來是個草包。”

“不是草包,是大草包!”

“他此次算是把樞密院給坑慘了,張相克製,大抵也不想和那些權貴翻臉,否則就憑著此事,張相就能讓他顏麵全無。”

“哎哎!別說了,馮立來了。”

……

遼使得知後續會是沈安來交涉後,據說在使館裏大笑三聲,說是要看看這位損失了邙山軍的老對手是什麽表情。

邙山軍,那是沈安的父親沈卞組建的鄉兵,雖然是大宋的軍隊,可按照傳統說法,也能歸納為沈卞的遺澤。

父輩的遺澤就這麽被你敗光了。

你還有臉活著?

就在第二天,沈安帶著禮房的人出現在了遼國使館裏。

汴梁城中無數目光都隨之而關注著這裏……

感謝書友“月詹白鬼”再次打賞盟主,心情極為舒坦,晚飯加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