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的氣氛有些詭異。

這等事不值得誇讚,更不能散播,所以今日來的都是重臣。包拯若非是當事人之一,怕也沒資格進殿。可即便是如此,趙禎先前還是把他給支應走了。

韓琦看了重臣們一眼,見他們呆板的就像是廟裏的木胎神像,和往日咆哮禦前的風格壓根就是兩人。

若非是經常見麵,韓琦幾乎要認為這幾個同僚是被換了個芯子。

他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的神色木然,但眼中的怒火卻漸漸在升騰。

這是欺淩啊!

主辱臣死,可這些臣子出於什麽目的,竟然選擇了袖手旁觀。

韓琦隻覺得胸口一股子熱氣在奔湧,就喝道:“貴使想不講理嗎?”

他曾經和範仲淹並肩抵禦過西夏人,隻是好水川一戰敗北,他被陣亡將士的家眷拉著馬韁問自己的親人不在了,你為何還能回來。

那時的他掩麵而泣,但歲月漸漸磨去了那些悲傷和屈辱,直至今日被遼使激了出來。

遼使的神色依舊有些呆滯,但倨傲的本能哪怕是死了都不會忘記。

他淡淡的道:“對,不講理了,如何?”

我能打你,但是你不能還手。

這就是遼宋之間的關係。

屈辱啊!

“咳咳咳!”

趙禎突然咳嗽起來,麵色漲紅如密布鮮血。

文彥博的心中微歎,就出班準備說話。

“真的不講理嗎?”

沈安本沒有說話的餘地,可此刻無人說話,他反而成了個異類,而且沒人管。

遼人就是洪水猛獸,有人去擋的話,大家看熱鬧最好。

遼使點頭道:“對,不講理。”

他的語氣有些焦躁,並且右手不時抬起,然後又放下。

他的麵色開始潮紅……

文彥博悄然收回了剛踏出去的一隻腳。

若是能用沈安來換取此事的平息,不管於公於私都是好事,對此大家都會做出正確的抉擇。

這不是我的錯!

他微微搖頭。

沈安微笑道:“我聽聞遼國當今皇帝乃是仁慈之君,崇佛,並廣建寺廟,遼國當有福報。”

這是好話,使者的眼睛哪怕越眨越快,可依舊露出了些許笑容。

耶律洪基信佛不是什麽秘密,大宋在遼國有探子,早就把這些消息傳遞過來了。

可你說這些做什麽?

文彥博微微搖頭,心想你哪怕把耶律洪基說成是菩薩,使者也不會罷休。

果然,使者板著臉道:“砸了使館的大門,那就是對大遼的不敬,皇帝陛下,你們該賠償大遼的損失。”

遼人的使館在汴梁是最大的,占地大,而且修建的格外恢弘。如高麗的使館就身處內城外,和遼人的比起來簡直是就是叫花子窩。

“莫要欺人太甚了!”

韓琦終究是忍不住了,他出班道:“宋遼乃是兄弟之國,貴使這般作為,難道不怕被遼皇處置嗎?”

這貨……

富弼微微苦笑著,心想遼使在汴梁的主要職責一是打探消息,威壓大宋;第二就是尋機要錢糧。

遼使的舉措隻會被誇讚,誰會處置他?

使者看了韓琦一眼,輕蔑的道:“西夏人的手下敗將,也敢在大遼使者的麵前說話嗎?”

西夏人是遼國的小弟,你們連遼國的小弟都打不過,在我的麵前說這些有用嗎?

這話讓韓琦的目光梭巡著,看向了殿內侍衛,可卻沒刀給他搶。

這是莫大的屈辱,讓沈安對遼人的猖狂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但他依舊微笑道:“遼皇仁慈,宋遼和平多年,這就是挽救了兩國無數生靈。”

這話沒錯,傳到耶律洪基的耳中大抵會覺得很高興。

使者微微一笑,看似放鬆了一些。

沈安說道:“我聽聞拯救生靈的數量達到了一個境界,那就會飛升成神……與日月同輝……”

這話太諂媚了吧!

文彥博心中冷笑,覺得沈卞要是看到自己的兒子正在對遼人獻媚的話,大概會被活活氣死。

韓琦歎息了一聲,放棄了為沈安說話。

趙禎在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很累。

他不想說話,至於沈安……他既然要和遼使套近乎,那就由著他吧。

“成仙成佛之後,天道自然有響應,仙女列隊相迎,鮮花漫天飛舞……”

沈安開始離開主題了,可遼使卻在不斷的眨眼睛,呼吸漸漸急促。

他的嘴唇幹裂,張開後就像是從沙漠裏剛回來。

遼使這是怎麽了?

文彥博和富弼等人都看到了遼使的異常,開始他們還以為是遼使自己有毛病,可等沈安從容的繼續扯淡後,他們就不淡定了。

“那些神仙有甚大法力,他們吐息之間可以摧毀山脈,舉手投足之間天地無不響應,隻需一眼看去,深淵處猶如雷鳴……”

趙禎漸漸發現了異樣,他看著使者在漸漸失措。

文彥博一直在關注著這邊,聽著使者的呼吸聲漸漸大了起來,就像是拉風箱的聲音。

“……自由自在,意念所致,無所不及,不管金錢權利還是女人,隻是一個眼神的事罷了……”

“……神仙神仙,做了神仙不享受怎麽行?那咱們還做什麽神仙?”

沈安的話語很流暢,如流水般的讓人聽了昏昏欲睡……

“神仙?”

使者突然不眨眼睛了。

文彥博心中歎息著:蠢貨,你該接著哄他啊!你一停他就清醒了。

沈安點頭道:“是,就是神仙。”

使者的臉上突然浮現了神聖之色,緩緩的道:“舉手投足都是神力嗎?”

“沒錯。”

沈安認真的道:“隻要虔誠,心想事成不是問題。”

使者右手握拳,然後用關節處敲打著印堂,叩叩有聲。

殿內的君臣為之駭然。

沈安是怎麽做到的?

這是仙術嗎?

那使者的表情就像是在完成一項關係到遼國生死存亡的儀式,認真的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二十下敲擊結束,使者開始用右手食指虛點著眉心處,然後麵露痛苦之色。

使者喃喃的道:“我好像前世就認識你……”

沈安很老實的搖搖頭,心想大相國寺可不是大明湖,你也不是夏雨荷,哥隻是用前世一個醫生謀殺妻子的案例來忽悠你,至於你會被折騰成什麽樣,那和我沒關係……

沈安的聲音繼續傳來:“要成仙就怕魔障,那些障礙會阻礙你成為仙人,所以你必須要擊敗他們,不管是誰,隻要擋在你的身前,隻要成為你的障礙,那就去擊敗他,輕而易舉的擊敗他。”

文彥博覺得這一切很可笑,所以他幹咳了一聲。

這一聲打破了寧靜,使者的眼睛突然轉動了一下。

沈安看了文彥博一眼,然後繼續說道:“要摧毀他們,不管是誰,去吧,天道在上,你將無所不能……”

文彥博被這一眼看的遍體生寒,他喃喃的道:“這是妖術!這是妖術!”

沈安心中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他看了文彥博一眼,心中大恨。

而文彥博卻覺得這等邪術不可張揚,更不可讓皇帝看到,所以他依舊幹咳了一聲。

沈安幾乎想衝過去了,可就在此時,遼使卻突然大喊了一聲,把文彥博後續幹咳的打算都滅掉了。

“啊……”

沈安看著使者在瘋狂的尖叫著,就悲痛的道:“使者這是要成仙了嗎?”

在前世的那個案例裏,醫生丈夫每晚都把自己的妻子弄昏睡過去,然後用高跟鞋的鞋跟輕輕敲擊著她的印堂。

節奏和力量保持穩定即可……然後沒多久就因為……

這個就算是不成,可沈安還加了‘特別傷害’

他還加了一個虛點眉心的‘傷害’,一個‘你有天眼’的‘傷害’。隻要堅持下去,隻要使者堅持認為自己的眉心裏麵有一隻豎著的眼睛,那種巨大的恐懼和壓抑也能把一個正常人弄個半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