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近些年出宮的次數越來越少了,而他出宮大多是去臣子家,田間地頭從未見到過他的足跡。

今日這份榮耀竟然落在了沈家莊的頭上,那些農戶激動的不行。

“叫你娘來看官家!”

“快些去,官家快走了。”

張八年負責安保,聽到這話也隻能是無奈的搖頭。

“爹爹不是病了嗎?趕緊背來沾沾官家的福氣,說不定就好了。”

一個大漢和自家兄弟商議了一下,兩兄弟拔腿就跑。

皇城司的人在看著張八年……

大佬,官家要成吉祥物了啊!

張八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想阻攔吧,趙禎肯定會瞪人。不阻攔吧,一會兒這裏就有熱鬧看了。

“……官家,一石三鬥五升,若是差一點,小人全家死光……”

一個老農在發誓,趙禎點頭道:“我信了。”

他抓著一把麥粒,回身道:“人常說民心民心,何為民心?你說說。”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趙仲鍼。

這是考教?

好事兒啊!

沈安在趙仲鍼的身後幹咳一聲,低聲道:“趕緊。”

“民心……”

趙仲鍼遲疑了一下。

這是沒有準備,心中也沒底氣的表現。

哎!

可惜了這個機會啊!

不少人都在為趙仲鍼感到遺憾,甚至有人覺得自己肚子裏有無數答案可以幫他。

趙禎也有些失望。

趙宗實是個倔的,他沒法和這個‘養子’好生溝通,更沒法教導,於是今日遇到了趙仲鍼,他就順勢試一試。

民心是個大題目,看似簡單,但卻不好回答。

趙仲鍼抬頭看了看那些人,很輕鬆的說道:“民心就是衣食住行,舍此無他。”

這個太簡單了吧?

趙禎說道:“田地增收乃是大事,一畝地能增收二鬥五升,十畝地呢?百畝地呢……大宋的土地多不勝數,若是每個地方都能用上呢?”

“百姓就能吃飽飯,甚至還能有些餘錢……”歐陽修說道:“臣年少時家貧,猶記得家中每日取用米麵之窘迫,但凡多用了些,心中就惶然不安,生恐以後斷炊……若是天下農戶皆能增收,官家,這是大功德。”

趙禎點頭道:“是大功德,若是推行天下,功莫大焉。”

“官家……”

他正準備繼續說些什麽,一群女人來了。

臥槽!

這啥情況?

來的主要是女人,還有被背著的老人,看著混亂不堪。

“保護官家!”

張八年一聲令下,趙禎就被圍住了。

“慌什麽?慌什麽?”

趙禎不滿的嗬斥著,可張八年卻寸步不讓。

這就是規矩,趙禎無法,而且女人們來了,他也沒法再待下去,就笑著撫慰了幾句,帶著人回去了。

回到宮中,宰輔們激動不已,韓琦說道:“陛下,臣請馬上把這個金肥丹推行天下。”

“臣附議。”

“臣附議。”

這大抵是有史以來宰輔們最異口同聲的一次,趙禎含笑對沈安說道:“如此朕倒是要問問你,可舍得嗎?”

這事兒沒啥舍得不舍得的,此刻也沒什麽專利一說,而且你沈安是官員……

官員發現了利國利民的好東西,不該是主動上繳的嗎?

“陛下,臣覺得不大妥當。”

沈安不顧趙禎一臉愕然,“陛下,金肥丹雖然製作簡單,可多多少少也要些本錢,隻在沈家的地裏試過就推行天下,誰信?”

他認真的道:“任何新鮮事物,比如說金肥丹的推行,此事看似簡單,可一旦推行下去出了岔子……比如說金肥丹隻適合在沈家那塊地裏使用,換了別的地方不管用……”

“不可能!”

韓琦說道:“老夫年少時也不是有錢人。不管是什麽肥,隻要對地管用,那南北差不多都管用。”

他這話說的很是堅定。

沈安淡淡的道:“下官隻是打個比方,金肥丹當然南北都能用。可在用之前,咱們是不是找個地方試試?難道隻是聽了下官的一己之見就推行天下嗎?這是什麽?輕率!”

呃!

才說完沈安就覺得不對勁,他見韓琦等人的目光中帶著些許憐憫,心中就是一個咯噔。

臥槽!

說推行天下的是趙禎啊!

我這話說的……不是在指責他輕率嗎?

不過話都說出口了,沈安也沒法收回,就硬著頭皮繼續說道:“要想百姓按照朝中的吩咐去做,首要不是命令,那沒用。百姓會有一萬種方法來搪塞。”

“臣以為讓百姓做事就如同脫衣服……寒冬無法讓他們解衣,酷暑卻能。若是用圍棋來說,就是入界宜緩……不可一下就刺進去……”

噗!

有人笑出聲來了。

沈安皺眉看了一眼那個內侍,說道:“咱們先在汴梁周邊試試,等明年豐收增產明顯,想想,不說一畝地增收二鬥五升,隻要增收一鬥,臣就敢擔保不用朝中推行,隻要行文各地給方子,天下的農戶都會主動去做這個金肥丹,而且幾年之後,他們甚至能弄出更好的方子。”

“以利誘之?”

韓琦皺眉道:“朝中推行即可,那增收我等都看到了,有何不可?”

這位還是有些想當然啊!

“咱們看到了,可百姓沒看到啊!”

沈安無奈的道:“百姓沒親眼看到,他們怎麽會信?”

呃!

換個人大抵會說百姓就該信,可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是老家夥了……

眼見為實啊!

“汴梁是京城,人來人往的南北都有,隻要汴梁這邊成了,天下人自然也就信了。”

沈安退了回去。

變法轟轟烈烈的固然好,可目前也沒這個條件不是。咱們先迂回一下,就一年的功夫,以後可就省事了,不用地方官吏賣力的去推行,多好啊!

趙禎頷首道:“此言甚是,朕先前卻是急切了些,就如此吧。”

他看著沈安,微笑道:“你很好。可有什麽要求嗎?”

他說話間有些笑吟吟的,宰輔們也麵色古怪,心想這事兒咋算功勞?

“臣……這隻是雜學的一些好處罷了,不值一提。”

沈安誠懇的道:“陛下,太學的學生們在鑽研雜學,金肥丹隻是其中的一項,目前學生們還在鑽研許多東西,假以時日……”

雜學是個好東西啊!

他期待著趙禎能做出正麵回應。

“朕拭目以待。”

還是沒反應。

沈安也不氣餒,這時韓琦說道:“陛下,皇子就在宮外終究不好,臣覺著……是時候進宮了。”

曾公亮馬上跟進:“是啊!早些進宮,陛下您也能教誨一番。”

歐陽修沒說話。

他算是少年早衰的代表性人物,所以早就看穿了這些心思。

趙禎點頭道:“是不該再拖了,諸卿去勸勸吧。”

哦謔!趙仲鍼的好日子沒了。

沈安覺得這是好事兒,可心中卻有些不舍。

此事的重要性自不待言,出了大殿後,韓琦說道:“此事老夫先去,諸位隨後吧。”

這是要遊說。

眾人點頭,韓琦看了沈安一眼,“你能做些什麽?”

這話不是輕視,而是急切。

趙禎五十多歲了,在這個四十多歲就能稱為長壽的時代,他的未來誰也說不清。

所以大宋需要一個皇子。

沈安說道:“某會盡力而為。”

韓琦看著他,良久說道:“好。”

而另一邊,趙禎在喝茶。

陽光明媚,不,是有些熾熱。

生命中最熾熱的階段已經過去了,他感到了身體的衰老。

“朕想了一輩子的民心,開始以為民心就是帝王仁慈。是啊!帝王仁慈自然就有了民心。後來又覺得民心應當是威壓,帝王高坐九重天,天下莫不屈從……”

他笑了笑,有些自嘲的道:“邊境那邊的百姓逃亡去了遼國,此事朕知道,隻是不肯拿出來商議,丟不起這個人!”

陳忠珩記得當年有人上報此事時趙禎的態度,很是冷漠。

那不是仁慈的君王,是羞惱的皇帝。

民心都沒了,仁慈有何用?

“朕這才知道,所謂的民心,就是吃飽飯,有衣穿……那少年說的對,所以教化不如吃飽飯……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先賢早就說了這個道理,隻是朕視而不見,自以為仁慈就能統禦天下,可笑至極,可笑至極!”

他的聲音中帶著怒火,“朕老了,老了!”

“官家……您不老。”

……

沈安去了出雲觀。

夏季來煉鋼鐵的地方就是找罪受。

沈安在爐子邊上站了一會兒,聽著舍情興奮的說著最近的幾種配方如何的好。

再好現在也不能丟出來!

沈安心中嘀咕著,然後問道:“玻璃燒的怎麽樣了?”

一提到這個,舍情就有些不高興。

大抵科學家們的秉性都差不多,骨子裏都是倔種。

舍情原先把身體和靈魂都獻給了煉丹大業,後來被沈安指出了丹藥的本質,於是大受打擊,一蹶不振。

後來沈安給他找了煉鋼鐵的差事,他就一頭鑽了進去,再也不想出來。

這種就是癡人,後世叫做什麽來著……學術專家,生活白癡。

但這種人也是最好的專家。

“那東西沒什麽意思……”

舍情很不滿,一點都不願意在玻璃上花時間。

等到了燒玻璃的窯爐邊上,舍情拖出來一個竹筐,隨意的讓人覺得裏麵全是垃圾。

他揭開覆蓋著的土布土布髒的讓人無語。

陽光很充足,沈安隻覺得眼睛被閃了一下。

臥槽!

竟然全是玻璃……

不,半透明的琉璃。

他看向舍情,眼中全是貪婪:“這都是錢,明白嗎?”

玻璃是錢,能製造出它來的舍情就是行走的黃金。

你就是金人啊!

在此刻沈安的眼中,一臉懵逼和不耐煩的舍情就是金子打造的。不,他就是一隻母雞,會下金蛋的母雞。

舍情拿起一塊形狀不規則的琉璃,皺眉道:“就是看著漂亮些,貧道弄了些比這個更透明的,可他們說透明的不好看……”

誰說的?

老子要打死他!

……

第三更送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