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是兩個,一個是沈安和妹妹一起吃,一個是單獨給趙允讓準備的。

蘿卜切成薄片裝盤,菜蔬洗幹淨,水靈靈的放在小木盆裏,最後就是重頭戲牛肉。

一片片堆積著的牛肉同樣裝盤,沈安示範了一下,趕了半盤子牛肉片下去。

湯底就是牛肉湯,加了些香菜,味道濃鬱。

“蘿卜消食化氣,孩子可以多吃些,年紀大的也該多吃些。”

沈安又下了半盤子蘿卜,然後和果果一起等待著。

小泥爐裏的木炭燒的通紅,趙允讓看著那些火紅,突然問道:“是怪老夫見死不救嗎?還是怪老夫不肯折節下士……”

兩人的第一次見麵不大愉快,趙允讓很是倨傲,並且拿出了宗室大佬的氣勢來鎮壓沈安。

但沈安當時隻是淡然處之,絲毫沒有動容。

這就是不愉快的來源。

趙允讓自認為應當是如此,所以今天他親自來到沈家,算是間接為第一次見麵的輕慢表示歉意。

沈安愕然道:“這……這從何說起?小子隻是坐吃等死的百姓,能進一次郡王府以後也能給兒孫吹噓一番,早已心滿意足了……”

從蟄伏開始,趙允讓很少遇到這等給自己軟釘子的人了,若是有,他會用自己的脾氣告訴對方,老夫就算不是備胎了,可依舊能弄死你。

“老夫在路上就得了消息,你竟然幾句話就讓遼使成了瘋子……”

趙允讓並不遮掩自己有渠道能獲得一些消息的秘密,甚至還大大咧咧的。

“別說遼使是早就瘋了,就算是瘋了,可你怎會知道?”

趙允讓讚賞的看著沈安:“當時有宰輔們在,可那些人都成了豬,壓根沒發現此事,反而是你幾句話就讓危機變成了遼人的笑話,何其讓人驚訝……”

沈安在幹笑著,順帶給果果夾了一片蘿卜,說道:“吹冷了再吃。”

“好。”

果果認真的吹著蘿卜,那模樣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趙允讓的氣勢一滯,然後歎道:“可老夫卻知道朝中的宰輔們不是豬。文彥博穩重如山,富弼察言觀色的本事比老夫還厲害,而韓琦若是不能看出異常來,那他還有什麽資格做樞密使?”

說完他在看著沈安,目光淡淡的。

沈安同樣淡淡的道:“穩重如山,可這山卻擋不住異族的馬蹄。察言觀色,可卻看不到大宋處處危機,傾覆之禍就在不遠。至於樞密使……”

韓琦算是宰輔中最沒有立場的一個,而且性格豪爽。

可沈安卻冷冷的道:“連西夏人都打不過,這個樞密使怎麽直麵遼人的威脅?”

文彥博在大宋的名聲極好,堪稱是名相。

富弼更是大宋的中堅力量。

至於韓琦也不差。

可文彥博和富弼竟然被沈安說成了八十老嫗般的保守,而韓琦更是悲慘,成了無用之人。

趙仲鍼在邊上,聽到這裏時就有些擔心。

他看了趙允讓一眼,擔心這位脾氣不好的祖父會掀桌子。

可趙允讓的臉上卻漸漸的多了笑意,然後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他放下筷子大笑著,惹的果果好奇的看著他,忘記了自己的蘿卜片已經冷了。

趙允讓大笑了一陣,沈安趁機吃了兩片牛肉,還催促著果果趕緊吃飯。

一個人在大笑的時候最希望的就是有人捧哏,比如說曹操在赤壁之戰的逃竄中就在笑,然後身邊捧哏的就會發問:“丞相為何發笑?”

“我笑那諸葛村夫和周瑜小兒愚不可及,若是在此布下伏兵……”

這才是人生啊!

可趙允讓笑著笑著的,見沈安兄妹忙著吃東西,而自己的孫子……

趙仲鍼竟然也在吃東西,牛肉片一片一片的往嘴裏塞,就像是郡王府餓著他了一樣。

趙允讓一口氣沒接上來,然後就像是得了癆病般的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沈安皺眉看著,幸而趙允讓用手帕捂住了嘴,而且還偏頭過去,否則他是不準備再吃了。

趙仲鍼趕緊過去給他拍背,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趙允讓拉風箱般的喘息了一陣,然後說道:“你不怕老夫把你的這些話傳出去嗎?”

沈安想起今日那三位宰輔的反應,不禁就笑了,然後很無所謂的道:“今日遼使咆哮宮中,宰輔們很是穩重,這等話傳出去,想來汴梁城中又會多一些談資。”

趙允讓歎息道:“好個尖牙利齒的少年。可你卻不知道啊,那些官員文人最擅長的就是結黨。這個結黨不是那等結黨,而是相互吹噓,你可懂嗎?”

“懂啊!”

沈安覺得自己終於遇到了一個熟悉的‘項目’,他甚至有些歡喜,“不就是互吹嗎!你吹我,我吹你,最後大家相互吹噓,於是人人都被吹成了國之棟梁……黑的能吹成白的,白的能吹成黑的……當年澶淵之盟,我大宋若是不能吹噓,怕是三十萬打不住吧?所以吹噓於我大宋有百利而無一害……”

趙允讓已經是懵了。

這等互吹的手法都是秘而不宣,可沈安一個少年竟然侃侃而談,把互吹這等惡心人的事說的這般堂而皇之。

這少年有做佞臣的資質啊!

沈安卻覺得自己有做侃爺的資質,但和後世那些真正的侃爺相比,他簡直就是弱爆了。

“老夫……”

趙允讓心中歎息,然後埋頭吃飯,倒也品味了一番沈家美食的風采,大為讚歎。

等最後出門時他才發現自己給沈安忽悠了。

站在大門外,趙允讓打了個飽嗝,才想起自己還沒得到的答案。

“你一番話讓老夫忘記了問你,你是如何得知遼使瘋了的消息?”

沈安一臉無辜的道:“他看著就是瘋子啊!”

呃!

趙允讓看著那張無辜的臉,嘴角抽搐著,真想一巴掌拍去。

最後這一巴掌就拍在了趙仲鍼的肩上。

“你倒是能搪塞,可文彥博他們卻不是傻子,定然會弄清楚此事,你好自為之吧。”

文彥博?

沈安笑眯眯的送走了趙允讓祖孫,回頭對憂心忡忡的莊老實說道:“此事官家已經定了調子,別擔心。”

莊老實哪裏會不擔心,隻是知道擔心也沒用。

而後遼國使館傳來消息,使者生病,暫時無法履行職務,大抵在新使者到來之前,兩國之間別想再進行有效的溝通。

一國使者竟然真的被郎君給弄瘋了?

莊老實覺得自家怕是要成為暴風中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