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氣候有些幹燥,但在府州這裏卻不同。

一條黃河從中間流過,劈開了這塊地方。一邊是孤懸對岸的麟府路,一邊是保德軍。

保德軍的地位有些尷尬,作為黃河的第一道防線,他們身處一片山包之下,在黃河前的地盤很窄,不好施展。

地盤窄小有個好處,那就是黃河對岸有個什麽風吹草動他們都能第一時間發現。

所以當發現府州城城門打開時,他們都以為這是要來驅離遼人戰船。

都指揮使許科站在黃河岸邊,揮手道:“別張弓。”

身後的弩弓都釋放了弓弦。

“軍主,這些遼人囂張著呢!”

許科懶洋洋的道:“就六百人不到,他們囂張什麽?不過是來探路的罷了。”

“軍主,對岸的折家人準備驅趕他們,咱們可要配合一二?”

兩邊隔河相望,但折家是地頭蛇,這邊不是。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將領同樣是如此,曆任將領都和折家沒什麽交情。

“不必了……不過做做樣子也好,免得被人彈劾,稍後跟著喊幾嗓子。”

許科覺得折繼祖就是瞎折騰,有這功夫不如睡一覺。

長久的和平讓大宋軍隊漸漸失去武勇,文恬武嬉就是最真實的寫照。

“他們……他們在幹什麽?”

手下一聲驚呼讓許科抬眼看去,他也驚呆了。

那些府州軍士已經開始準備弩陣了……

臥槽!

折繼祖,你特麽這是想幹什麽?

許科心慌的道:“是假的吧……嚇唬遼人的。”

遼將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他很冷靜。

“宋人在幹什麽?”

“這是想嚇唬咱們呢!”

“看,他們逼過來了!”

宋軍的弩陣在步步逼近。

遼將冷笑道:“令上麵那艘船靠岸,上岸去嚇唬嚇唬他們……”

上遊有一艘船在待命,旗幟搖動幾下後,就靠了上去。

宋軍都有些緊張,有人在嘟囔著。

“當年高粱河大敗之後,就再也沒和遼人幹過了……幹的過他們嗎?”

“他們會不會報複?”

弱者麵對強者最怕的就是報複,而報複也是強者震懾弱者的保留節目。

唐仁拎著長刀走在最前方,當到了山下時,他問道:“這裏可能射中他們?”

折繼祖有些緊張,“能。可是……”

“放箭!放箭!”

唐仁突然喊了起來。

宋軍的弩陣一怔,旋即對命令的習慣性服從起了作用。

因為距離很近,所以弩弓傾斜的角度比較大,然後扣動弩機……

當天空之中出現黑雲時,遼將麵色大變,喊道:“退回去!退回去!”

剛才的倨傲和自信全都消散了,此刻遼人的臉上全是絕望。

“救命!”

有人蹲了下去,想借著同袍的身體來躲避弩箭。

有人慌亂中拔出長刀,準備格擋弩箭。可弩箭的速度很快,這隻是做無用功。

“跑啊!”

在不能移動的船上被弩陣攻擊會是什麽後果?

所有人都知道,絕境來臨。

噗通聲不絕於耳,遼人開始跳河逃命了。

船工毫不猶豫的劃船,船隊開始轉向……

可這些動作在弩箭的速度之下都是白搭。

黑雲衝了過來,有人舉起盾牌在尖叫,有人在胡亂揮舞長刀,有人在恐懼之下跳進了河裏……

噗噗噗……

瞬間這些船上就像是被種了一片小樹,那些中箭的遼軍慘叫著跌落水裏,可同袍卻沒有伸出援手。

“折繼祖瘋了!”

遼將躲在盾牌後麵僥幸逃過一劫,他呆呆的看著岸邊的折繼祖,突然指著唐仁喊道:“有文官在,折繼祖為何敢放箭……”

在遼人的眼中,宋人的文官大抵是最軟弱可欺的,而且從不敢反抗。

可岸上就有一個文官,他不但不阻止,反而興奮的臉上發紅,就像是發現了一個絕世美女正在衝著自己媚笑。

那就是唐仁。

“放箭!放箭!”

從汴梁來到府州,他一心就想著和西夏人廝殺一番,可李諒祚不來這裏,他也隻能枯守著,希望三年後能調回汴梁。

如今西夏人沒來,遼人卻來了。

弩箭再次升空,遼人的船隊已經轉向,開始瘋狂逃竄。

“回來啊!”

唐仁已經完全癲狂了。他揮舞著長刀,袖口滑落下去,半隻胳膊都露在外麵,仰天喊道:“狗雜種,來啊!來唐爺爺這裏,看你唐爺爺如何殺人!”

遼軍的船隊在瘋狂逃竄,對岸的保德軍已經傻眼了。

他們竟然敢殺遼人?

許科呆立在那裏,腦海中翻湧著各種念頭。

“軍主,他們瘋了嗎?”

手下都慌了,有人說道:“遼軍若是報複,保德軍首當其衝啊!”

“不是府州嗎?”

“府州那裏經得起遼軍一擊?最後還不是要把怒火發泄過來?若是宋遼大戰……那折繼祖就是罪人!”

“宋遼大戰……咱們打得贏嗎?”

“住口!”

許科心煩意亂的喝住了手下,然後眺望著船隊。

遼人的船隊在倉皇遠去,河麵上那些落水的遼人在呼救。

到處都是載浮載沉的遼人……這個咋辦?

“軍主,可要去救他們?”

許科搖頭,“這些人救上來怎麽辦?難道還能俘虜了不成?若是放回去,有人會說是縱敵,既然左右為難,那就別管了。”

“軍主,那邊……那邊……”

許科順著手下的手指看過去,就看到那個文官拎著長刀,一馬當先衝向了先前登陸的遼軍。

“這是……是唐仁?”

“沒錯,就是他!”

西北的春風依舊寒冷,可唐仁卻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發熱。

他狂奔而去,那些遼軍見他這般瘋狂,都有些傻眼了,隨即結陣。

他們不逃跑,是因為從回到船上到離開的時間裏,足夠宋人的弓弩發射好幾次了。

這是精銳的反應,唐仁不知道,折繼祖卻知道,所以他帶著一隊軍士超過唐仁,率先衝殺進去。

鮮血在狂飆,讓唐仁想起了當初在汴梁城外撲倒刺客的經曆。

“殺敵!”

麟府路最高官員在殺敵,其他人怎麽看?

“殺敵!”

所有將士都迸發出了巨大的熱情,頃刻間就把那三十餘人衝散了。

一個遼軍正在回身,唐仁從身後偷襲,一刀劈去。

“鐺!”

這個遼軍是個老手,很利落的擋住了唐仁的攻擊,隨後就準備反擊。

這是唐仁第一次上戰陣,但他絲毫沒有慌亂。

“鈐轄!”

那些軍士都慌了,有人彎弓搭箭,可唐仁的速度更快。

“老子弄死你!”

唐仁的長刀被擋飛了,他順勢鬆手,然後撲過去,一嘴就咬住了對手的臉……

“嗷……”

一個野獸般的慘嚎回**在黃河岸邊,折繼祖回身看著這一幕,不禁讚道:“好一個鈐轄!”

當唐仁站起來時,嘴角和下巴都是血。

他看著屍骸遍地的河邊,喊道:“這便是遼人?”

折繼祖心中一動,就說道:“是,遼人的精銳。”

唐仁笑道:“什麽狗屁精銳,被咱們兩下就殺光了,可見遼軍不可怕,可怕的是咱們自己先怕了。”

這是在給大家打氣。

“大勝!今日犒勞全軍!”

唐仁的話引爆了情緒,軍士們歡呼著,聲音傳到了遠處的船隊上。

“宋人瘋了!”

遼將麵色慘白,他知道自己回去要倒黴,所以就說道:“你們都看到了,宋人的文官發狂了。”

受傷的人在慘叫,沒受傷的都在顫抖,還沒從剛才弩箭覆蓋的恐懼中恢複過來。

這些人確實是精銳,但長久的和平同樣讓他們缺乏經驗。

“是,宋人的文官瘋了。”

唐仁在岸邊的瘋狂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打破了大宋文官留給他們的固有印象。

有人說道:“可咱們是越境……”

宋遼和平,但越境時有發生,所以大家都沒想過被宋人攻擊。

“而且是水路。”

宋人恐懼大遼從水路攻擊,這不算是秘密,反而是遼人口中的笑柄。

這時上麵來了一艘船,還沒靠近就喊道:“府州城中是唐仁,是那個禮院的唐仁,讓你們回去……”

遼將看著損失慘重的手下,終於落淚了。

“唐仁……原先是管禮院的,和大遼使者很熟。”

眾人愕然,遼將抬起頭來,臉上全是懊惱:“此人就是沈安一手教出來的,沈安……那就是個瘋子啊!”

眾人都想起了雄州之戰,那沈安當真是悍勇,竟然一夜之間就殺光了那些遼軍精銳,還膽大包天的築了京觀。

這樣一個膽大包天的家夥,他教出來的人會是什麽樣的?

物以類聚啊!

遼將痛悔不已的道:“為何不早些把消息送來?為何?”

來船靠近後,見他們這副淒慘的模樣,不禁愣住了,然後說道:“早就報上去了,可……可這個消息被人丟在了箱子裏。”

“草泥馬!”

“這等大事竟然被人給忘了?”

“戰前要知道敵將的秉性,這樣才有把握,可他們幹了什麽?竟然把這等消息給遺漏了,該死啊!”

這些敗軍紛紛叫罵著,遼將的聲音最大。

“這是謀害!這是有人想謀害我等!”

“回去找他們算賬!”

每一個強盛的國家都會漸漸衰弱,而開端定然是文恬武嬉。

大宋如此,遼國也是如此!

……

府州軍還在打掃戰場,有人問道:“河裏的遼人怎麽辦?”

唐仁的興奮勁過了,淡淡的道:“去割了耳朵來,其餘的……喂魚!”

於是那些遼軍的結局就被注定了,稍後呼救聲漸漸消失,全都被淹死在河裏。

這時對岸有人駕船過來了。

“知州,是許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