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登基後,心中是有一番打算的。但他要先看,看看重臣們的想法。

臣子們有些跋扈,這些他感受到了,可怎麽回擊?

他根基未穩,要忍。

但他的耐心卻越來越差。

所以麵色漸漸難看。

剛才的辯論從是否該對外開戰來解決國內的矛盾,迅速轉為大宋該走向何方。

這是個大題目,趙曙雖然不讚同頻繁對外開戰,但那種所謂的平穩卻也無法接受。

那樣的日子中,帝王的作用會被削弱,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木雕神像。

他在看著宰輔們。

韓琦微微昂首,顯得有些倨傲。

曾公亮的眉間多了愁色。

歐陽修……

歐陽修在幹什麽?

趙曙仔細看去,發現歐陽修和身後的包拯在搞小動作。

歐陽修的手捏在包拯的手臂上,而包拯的那隻手捏在了歐陽修的後腰部位。

兩個老漢嘴裏嘶嘶做聲,顯然是痛狠了,可手中卻不時加力,大有你再不放手老夫就掐死你的豪邁。

趙曙的額頭上全是黑線,心想這裏是朝堂,你們兩個老漢這是在弄什麽?

沈安知道,這是歐陽修在阻攔包拯出來為自己發聲。

歐陽修並無惡意,隻是覺得沈安的這種思想不妥當。

“沒有漢武,前漢會早亡。”

沈安的聲音陡然響起,歐陽修不禁鬆開了手,茫然看著前方。

漢武窮兵黷武這是定論,你還想為他翻案不成?

沈安從容的道:“前漢初立就有白登山之圍,這是什麽?這是匈奴人在覬覦中原,他們的勢力在膨脹,看著中原這個花花世界眼睛都花了,於是就不斷尋機進攻。這樣的匈奴,打不打?不打他會越來越強大,直至出現一個和遼人一般龐大的勢力,到了那時,怎麽打?”

宰輔們麵色有些紅潤,韓琦說道:“遼人也隻能選擇和平。”

大宋雖然武力不彰,但卻有錢、有人,兩邊大打出手幾次,大宋每次都滿地找牙,但韌性卻足,讓遼人也有些忌憚。

沈安用遼人來打比方,有些譏諷宰輔們苟安的意思。

“呂後被羞辱,換做是我朝如何?”

“那隻有傾力而為。”

當年的匈奴冒頓單於寫信給呂後,說我生活在沼澤和草原裏,非常向往中原的繁華,而你剛死了老公,要不咱們一起過吧。

這等奇恥大辱換做大宋也忍不得,可大漢當時卻忍了。

“那時的忍耐隻是為了積蓄力量,幾代之後,到了漢武時,大漢兵強馬壯,於是大軍出動,為此複仇。”

沈安語氣鏗鏘,“我朝立國之前,石敬瑭認賊為父,讓中原再無天險。其後高粱河之敗更是讓大宋一蹶不振……可大宋積蓄力量了嗎?”

他看著宰輔們,目光炯炯的道:“聖人也曾經說過,王道複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尤可報也!大宋當年有高粱河之敗,近來更是有澶淵之盟的羞辱,多久複仇?韓相,大宋準備用幾世來複仇?!”

馬丹!

誰敢說漢人膽小怯弱的?!

沈安怒道:“咱們的祖先從不畏懼對手,不管是誰,惹到了咱們,殺了咱們的人,十年,百年,千年後,咱們臥薪嚐膽,終有複仇的那一日!”

殿內一下就安靜了下來,隻能聽到沈安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韓琦漲紅了臉,想駁斥,可自己卻是讚同安穩度日,得過且過,沒有立場去駁斥。

曾公亮說道:“要從長計議,你還年輕,莫要急切。”

他說這話是緩和氣氛,大抵是好意,可沈安卻說道:“李諒祚想借著大宋的手消磨那些政敵的軍隊,他更想借著和大宋開戰來凝聚人心,難道大宋就任由他這般戲弄?”

宰輔們不準備認真應對李諒祚的威脅,這讓沈安爆發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麽?”

趙曙旁聽了半晌,終於發話了,卻沒表態。

“打!”

沈安揮拳道:“李諒祚既然要來找麻煩,那大宋就打。不管是他政敵的人馬,還是他自己的人馬,一並打了。要把他們打疼了。”

“可是……”

這次連歐陽修都有些頭痛了。

“大宋和西夏交戰許多次……安北,難啊!”

這話出口,韓琦咬牙切齒,微微低頭。

和西夏的大戰他有份參與,結果慘敗。

所以……

曾公亮歎息一聲,也不肯說話。

大宋對西夏沒有心理優勢,不敢開戰啊!

說一千道一萬,就是擔心打不過,所以才抱頭裝傻,然後被動的應對敵人的挑釁。

沈安拱手道:“陛下,臣請去西北!”

韓琦抬頭,有些愕然。

你竟然主動要求去西北?

韓琦曾經說過自己想再去西北掌軍,一雪前恥。

可說是說,做是做。

麵對彪悍得連遼人都怵的西夏人,他心中沒有一點勝算。

沈安竟然主動請纓去西北戒備,這是什麽精神?

勇!

悍不畏死!

因為現在西夏人啥意思都沒表達出來,貿然西北全線備戰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自滅威風。

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韓琦想起了自己當年的無畏,不禁熱血上湧。

“官家,要不……臣去吧。”

韓琦覺得自己已經把所有的勇氣都用在了此刻。

老夫不怕!

他想起地圖前的日日夜夜,想起被自己琢磨了無數遍的戰例,那些日日夜夜裏,他在飽受煎熬。

當年之戰他回想多次,想來想去,最終覺得是大宋軍隊的實力不夠強大,騎兵不夠多,所以非戰之罪。

老夫再去一次,若是李諒祚敢來,老夫拚死也要讓他知道韓稚圭是何等人。

他握緊了雙拳,卻發現大家都在看著自己。

韓琦有些不高興,等看到大家都在看著自己的肚子時,就摸了摸。

哎!

碩大的肚子漸漸有些下墜的趨勢,整個腰……沒腰了呀!

韓琦順手摸了一下腰部,不禁悲從心來。

想當年老夫的小腹也是六塊腹肌啊!

現在呢?

一大坨!

包拯說道:“韓相,軍中可沒有神駒!”

軍中沒有那等能馱得動你的戰馬,你去西北,是你騎馬還是馬騎你?

張昇茫然道:“韓相卻是富貴了些,要不……弄個牛車?”

噗!

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後連趙曙都笑了。

“韓卿……罷了。”

你那個體重壓下去,戰馬怕是會直接被壓趴下了。

趙曙見宰輔們的意見趨於統一,就吩咐道:“如此當派人去巡看,若是西夏人來襲,就果斷迎敵。”

曾公亮幹咳一聲,示意官家看自己這邊。

老夫在西南可是幹翻了交趾人的存在啊!

上次從西南歸來之後,他對征戰就生出了濃鬱的興趣,恨不能率軍衝出國境,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老韓太胖了,去軍中怕是會被當作吉祥物供著,老夫去吧。

趙曙的目光轉動。

沈安太年輕了,資曆不夠,自然不能統帥大軍。

那麽就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臣子去坐鎮。

他看過韓琦,臉頰微微抽搐,覺得這位還是在朝中蹲著吧。

曾公亮上次去西南表現還不錯,甚至還手刃敵軍一名。

歐陽修,看那茫然的眼神,趙曙擔心他會把敵軍認成是自己人。

張昇垂垂老矣,看著顫顫巍巍的,趙曙已經召喚了富弼,等他歸來時,張昇就可以致仕了。

最後就是包拯。

老包也是六十多的人了,被沈安救回來後,這段時間看著身體倍棒,吃嘛嘛香,據說三司的人被他噴的無地自容,不少人已經上書請求更換職務。

熬不住了呀!

包拯整日就盯著大家不放,一旦懈怠出錯,那口水能噴的你一天都不想喝水,心思細膩的覺得自己活在世間就是個錯誤,最好死去,等下輩子重新換個身體。

這什麽意思?

就是讓你換個性別,別做男人了。

老包噴人的水平愈發的高了,一般人壓根不敢接茬。

可老包沒有經驗啊!

若是李諒祚來襲,他能及時作出應對嗎?

趙曙在沉吟著,目光在曾公亮和包拯之間打轉。

曾公亮麵色微沉,顯得格外穩重。

包拯神態自若,隻是右臂不時動一動,看樣子先前被歐陽修掐的夠嗆。

趙曙又看了一眼沈安,眼中有些晦暗之色。

“包卿六十餘,尚能飯否?”

包拯沒想到官家竟然會點自己的將,他一怔,旋即凜然道“若是敗了,老臣願死在敵軍刀下,無顏再見陛下。”

一股慘烈的氣息彌漫開來,連韓琦都不禁為了這話而側目。

官家並未要求包拯立軍令狀,甚至都還留給他拒絕前去的餘地,可包拯竟然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他已經六十多歲了,去西北掙命有多大作用?就算是立功了還能撐幾年?

可他竟然就這麽給自己畫了個圈子,用最激烈的方式給了官家一枚定心丸。

老包,你一輩子別扭,老了老了,竟然這般果決嗎?

韓琦歎息一聲,說道:“你隻管去,盡力就好,至於死不死的,這些話說來作甚?官家在呢。”

趙曙說道:“是這樣。包卿去了,隻管巡看,若是李諒祚不來就罷,若是他來了,是戰是守你可一言而決,朕在京城絕不讓你束手束腳!”

宰輔們被這話給感動了。

這位官家竟然這般大氣?

從趙老二開始,不管是武人還是文官出征,宮中的帝王總是在擔心。他們並不隻是擔心勝負,更擔心領軍人是否有異心。

在這種被迫害妄想症的指引下,各種奇葩的製衡手段都出來了,比如說陣圖。

而趙曙竟然放言不捆住包拯的手腳,讓他自由發揮,這種待遇可是百年難得一遇。

“官家英明!”

這次連沈安都心悅誠服的躬身行禮。

趙禎微笑道:“西夏、遼人、交趾人……以後不知道還會有什麽人,大宋的麻煩會很多,朕一己之力如何能當?還請諸卿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