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判官,好詞!絕世好詞!”

“此詞一出,多少人要自慚形穢啊!”

“某今年是沒法作詞了,太難,太難啊!”

“……”

蘇軾在飲酒,酒水順著短須流淌下來更添爽快。他仰頭狂飲,旁若無人。

“爽快!”

他把酒杯一砸,說道:“我輩讀書人不但要精通詩詞文章,還要能殺人!”

他今日佩了一把長劍,此刻按著劍柄,他目光俾睨的道:“李諒祚來了,某是要跟著去的,此次不殺敵,某就不回來了!”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外麵。

在場的人麵麵相覷,有人說道:“這個……蘇判官喝多了?”

一個小吏用手遮著嘴低聲道:“多半是,你看他走路都不穩了。”

蘇軾走到酒肆的門外止步,隻覺得一股熱血在奔湧,不禁就長嘯了起來。

“啊……”

嘯聲很威猛,也很嘈雜。

沈安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甚至能看到他的扁桃體。

“剛吃了魚?”

“咳咳咳咳……”

正在長嘯的蘇軾被嚇了一跳,然後就咳嗽了起來。

“咳咳……魚刺卡住了!”

他奮力再咳了幾下,一根魚刺就被咳了出來。

沈安皺眉道:“別在大街上鬼哭狼嚎,小心把真狼給招來。”

蘇軾沒好氣的道:“某的嘯聲清越,那些女子都讚不絕口……”

沈安指指街道兩頭,蘇軾看去,就見那些行人在看著自己,目光詫異。

就像是……看著一個瘋子。

一個孩子被自己的母親抱著,她看到蘇軾在看著自己,就反身抱住母親的脖頸,嚎哭道:“娘!娘!怕……”

她的母親皺眉看著蘇軾,說道:“不怕不怕,是個瘋子。”

“怕瘋子!”

“那咱們走,離瘋子遠遠的。”

“好,娘,趕緊走。”

蘇軾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後正色道:“婦人之見,不值一提。”

沈安指指他下巴,說道:“全是湯汁。”

蘇軾最注重外表,聞言就衝進了酒肆裏,喊道:“水,拿水來!”

稍後他又毛光水滑的出來了,昂首道:“安北可是找某謀劃戰事嗎?”

“你……”

沈安不知道這貨哪來的自信,竟然覺得自己可以對戰事指手畫腳。

“馬上要出發了,你是準備在這裏,還是……”

“某跟著你,你到哪某就到哪!”

蘇軾一把抓住沈安,說道:“你若是不肯,以後別想某為你寫字。就算是逼著某寫,某也會胡亂寫一起,讓你暴跳如雷!”

沈安喜歡收藏蘇軾的字,開始蘇軾沒覺得什麽,後麵一琢磨,就覺得沈安大抵是喜歡自己的字,嘚瑟之餘也學會了威脅。

“酒。”

沈安隻是一個字,蘇軾馬上就變臉道:“字的事好說。”

美酒和寫字……那當然是美酒更重要。

沈安勾著他的肩膀,笑道:“走吧,你總是說詩詞裏少了許多雄壯,此次某帶你去見識見識什麽是真正的戰陣。”

蘇軾心中歡喜,但口頭上卻不肯服輸:“上次某已經見識過了,還手刃一人,難道還算不得戰陣?”

“差得遠了,跟著某,你會知道何為戰陣!”

沈安帶著他到了包拯的駐地,進去後,隻見裏麵多了幾隊戒備的軍士,目光炯炯的盯著進出的人。

包拯正在和人議事,見他和蘇軾進來就說道:“可有消息了?”

這幾日他一直在等候消息,夜間都睡不安穩。

沈安見他的眼中有血絲,就說道:“剛到的消息,李諒祚已經來了,遊騎逼近涇原。”

包拯坐在椅子上,側身看著室外。他無需再看地圖,就揉著眉心說道:“這是要劫掠?”

“是,因為若是要攻城略地的話,不如直接突襲。但若是我軍防禦不嚴,劫掠就會變成決戰。而且……您知道的,百姓怕是要倒黴了,所以……”

沈安的神色有些肅然,包拯緩緩看過來,沉聲問道:“涇原二州周邊的百姓不少,大戰一起,定然會被劫掠,你想怎麽做?”

沈安緩緩看過室內的人,說道:“某想……決戰!”

蔣佩等人不解,沈安說道:“李諒祚不肯攻打堅城,他會用劫掠周邊來激怒咱們,救不救?看著那些百姓被帶走,他們幾輩子積累的錢糧被帶走……咱們是眼睜睜的看著,還是出城救援?”

李諒祚就希望宋軍出城救援,這樣就形成了野戰的有利態勢。而野戰……對於西夏人來說,野戰就是機會。

蔣佩低頭,聲音也低了下去,“城外的百姓自然會盡力撤回城中,可你知道的,終究裝不下那麽多人……”

“以往西夏人每次來都會收獲不小……”

吳康說到這個就有些臉紅,這讓沈安覺得他還有救。

“待詔,西夏人的騎兵多。”

這是大宋的死穴!

沈安說道:“養馬地有,在河套那邊,眼下咱們就這點騎兵,可一邊是百姓,一邊是西夏人,敢不敢?”

河套地區在西夏人的手中,大宋目前隻能望梅止渴。

他沒有看包拯,而是看著吳康:“某想和敵軍……在野外決戰!”

室內靜悄悄的。

良久,吳康艱難的道:“以往西夏人來了,我軍閉門不出,他們劫掠一番自然就走了,可某卻覺得憋屈,覺著……難過。西夏人喜歡把大宋百姓拉到城下來虐待,聽著那些哭嚎,某也……”

他低下頭去,能聽到吸鼻子的聲音。

蔣佩歎道:“敵強我弱,奈何?”

對西夏,大宋敗多勝少,導致大家如今信心全無。

沈安看向了包拯,“好水川過去多年了,大宋難道一直要避戰嗎?包相,某在此請纓,若是不能勝,請斬某頭!”

包拯一巴掌拍在案幾上,起身吼道:“就算是要斬頭,也是斬老夫的!”

蔣佩緩緩起身,淡淡的道:“還有某的!大好頭顱,盡可取去。”

吳康從未見到文官這般強硬過,不禁哽咽起身,“若是敗了,下官願意死在衝陣的路上!”

熱血就這麽沸騰起來,包拯亦不能免。

他一下發作起來,踢翻了案幾,喝道:“起兵!”

馬上有人出去喊道:“相公有令,起兵!”

“起兵!”

聲音不斷傳出去,等傳到軍隊營地時,終於引發了歡呼。

“起兵!起兵!”

包拯伸手接過長劍佩在腰間,帶著人走了出去。

“起兵!起兵!”

歡呼聲傳來,他對沈安說道:“聽聞以前士氣低落,如今為何這般歡喜?”

沈安沒說話,吳康說道:“包相,上次府州擊敗了西夏人,待詔就在,後來待詔還擊敗了交趾人……將士們喜歡和經常打勝仗的將領一起,隻要跟著他,將士們就覺著心中有底。”

包拯看著沈安,沉聲道:“既然如此,你要努力才是,莫要輕率。”

“是。”

沈安知道這是自己成為真正名將的機會,所以他很是堅定的道:“此戰,我軍必勝!”

……

三天後,當看到前方一隊西夏遊騎時,沈安放下望遠鏡,對身邊的包拯說道:“包相,敵軍遊騎巡弋,大軍當在其後。”

包拯也看到了,他問道:“老夫不懂戰陣,但能殺敵。你等有建言盡可道來,老夫一一考量。”

這個態度真的是太友好了,武將們都躍躍欲試,想趁機出頭。

和韓琦等人當年的‘牛皮哄哄’不同,包拯噴人不遺餘力,但在自己不懂的事情上卻不會裝行家,這就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吳康策馬上前說道:“包相,敵軍遊騎近而不退,可見有恃無恐,下官覺著李諒祚就在後麵不遠。”

包拯點點頭,看向了其他人。

蔣佩想說話,卻發現無話可說,隻得苦笑。

連包拯都說自己不懂戰陣就不摻和,你蔣佩懂?不懂就閉嘴吧。

“沈安!”

“包相。”

沈安在觀察那股敵軍遊騎,“西夏的日子能過,可卻過得不好。”

有人不解的道:“他們的日子好不好和此戰沒關係吧?”

沈安搖頭道:“有關係。他們的日子不好過,出戰就不能拖延。想想,他們若是糧草堆積如山,那李諒祚完全可以利用騎兵的優勢和咱們周旋。時日長了咱們必定會疲於奔命。”

那人赧然道;“是某的眼界窄了。”

沈安心想哥有領先千年的眼光,自然能碾壓你,“戰爭從來都不隻是廝殺,戰爭連接著朝堂和民間,三者息息相關,為將者必須要有宏遠的目光,洞悉這三者之間的關係,如此才能不斷進步。”

大宋的將領大抵是當鵪鶉的時間太久了,所以聽到這番言論後,有人讚道:“待詔此言甚是。”

包拯也含笑道:“戰陣耗費錢糧無數,漢武時,前漢勝了匈奴,可最後也被拖的經濟凋零。為君者、為將者若是體悟了這個道理,自然不會窮兵黷武。”

老包還是覺得漢武帝有些窮兵黷武,但沈安卻不覺得。

“敵軍來了!”

斥候回來了,帶來了讓人不安的消息。

“包相,我軍長途跋涉,將士們疲憊……是否先進城歇息?”

蔣佩希望決戰能在大宋以逸待勞的情況下發生,所以就建議先進城防禦。

包拯嗯了一聲,說道:“可會影響士氣?”

他不懂怎麽作戰,但卻懂得什麽對軍隊最重要。

士氣,這是軍中最重要的東西。

“肯定會。”

沈安開始觀察遠方,這時斥候過來請示:“包相,小人請命出前查看敵情。”

包拯點頭,斥候們吆喝一聲,然後衝了出去。

隨後就是一場追逐戰。

宋軍的斥候被西夏遊騎驅趕攔截,雙方不時爆發激戰。

幾個宋軍斥候被亂刀砍死,剩下的人卻不退,反而向縱深突入。

箭矢飛舞中,他們勇敢的衝了過去,而後路已經被斷掉了。

包拯緩緩的道:“他們……不怕嗎?”

悍勇的斥候顛覆了包拯對武人的看法,他有些擔憂那些勇士。

沈安說道:“雙方交戰之前,遮蔽戰場是第一要務,而斥候的任務就是要突破這個遮蔽,把敵軍準確的情況查清楚,豁出命了也要傳回來……他們別無選擇!”

沈安的一番話讓包拯的眼眶都紅了,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慘烈和犧牲。

“老夫……這便是廝殺嗎?”

“是。”

沈安說道:“包相,下官請命去接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