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被叫了回來,陳公弼還沒來及噴他,就被敵騎的威勢給嚇到了。

萬馬奔騰的感覺如果是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的話,那麽你會覺得很壯觀,很震撼人心。

但當你是以對手的角度來看的話,你會顫栗。

陳公弼就顫栗了,這無關膽大膽小,隻是下意識的反應。

蔣佩也不好過,身體強裝鎮定,可牙齒在輕微的磕碰著。

他看了一眼左邊的包拯。

包拯的麵色嚴峻,眼神銳利,絲毫沒有初次見識戰陣的驚惶。

比韓琦強多了!

這個念頭隻是轉動了一下,就聽有人喊道:“三百步……”

敵騎已經起速了,三百步頃刻可至。

蔣佩下意識的道:“趕緊動手啊!”

“弩箭……”

令旗揮舞,後麵的弩陣開始了。

弩弓傾斜對準前方,無數弩手麵色冷肅,齊齊麵對北方,等待擊發命令。

“弩箭……放!”

“噗噗噗噗噗!”

無數擊發弩機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就像是誰在用木錘捶打著鋪蓋。

一萬餘支弩箭升空,組成了一片巨大的黑雲。

蘇軾抬頭,不禁喊道:“某的天呐!”

眾人跟隨抬頭,不禁也驚住了。

“這是弩陣?”

“可怕!可怕!”

“……”

黑雲飄了過去,然後紮進了敵騎中間。

瞬間密集衝陣的騎兵中間就出現了巨大的空缺,無數空缺讓陣型散亂不堪,不時有戰馬被絆倒,更有人落馬後未死,在躲避著後續同袍的衝擊。

“宋人的弩陣!”

李諒祚的麵色陡然一白,喝問道:“怎會有那麽多?”

一個將領冷靜的道:“陛下,至少萬餘人!”

李諒祚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沒有了溫度,“撤回來!”

“不行!”

一個權貴瘋狂的喊道:“某的人在前麵,不能撤,衝上去才有機會,否則就算是白死了!”

李諒祚看向其他人,幾乎無人願意撤退,於是他說道:“那就試試吧。”

一群蠢貨,朕隻是試探一下,你們果然就上鉤了。

去吧,送死去吧!

前方的空缺迅速被彌補,但當天空中出現了第二片黑雲時,所有人都絕望了。

“宋人這是什麽弩?怎地那麽快?”

“撤退!撤退!”

“陛下,趕緊撤退吧!再不撤就晚了!”

一群權貴開始以為弩弓隻來得及齊射一次,可第二次齊射快的讓他們想吐血。

李諒祚說道:“已經衝上去了,如何撤?”

臨時轉向的話,宋人會毫不猶豫的追擊。

“衝上去了!”

就在這些驚呼聲中,前方的西夏騎兵撞上了第一排長槍陣。

嘭嘭嘭嘭!

長槍斷裂亂飛,長槍手們未死的瘋狂轉身逃跑,而在他們的身後就是刀斧手。

這些刀斧手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他們身披厚甲,不退反進。

此刻敵騎的速度已經被長槍減緩,刀斧手們正好發揮。

“哈……”

大刀和巨斧被舉起,然後齊聲呼喊發力。

“殺!”

第一排瞬間就被刀光斧影給籠罩住了。

一匹戰馬被一斧劈掉半邊腦袋,眼珠子耷拉著,還瘋狂的側身逃跑,結果剛轉身就摔倒在地上,馬背上的敵軍旋即被踩死。

一個西夏人被大刀攔腰劈砍成了兩段,上半身落馬,在地上慘嚎著,而下半身依舊在馬背上,伴隨著戰馬撞了上去。

因為身披重甲活動緩慢,所以刀斧手們隻能機械的揮動兵器。

箭矢飛來,他們隻需微微低頭,然後頭盔會擋住這些威脅。

一個刀斧手被撞倒在地上,他掙紮著想起來,可身上的甲衣卻太重了。他勉強坐了起來,一把長槍就準確的從他的眼眶裏鑽了進去。

鮮血飆射中,刀斧手慘嚎一聲,雙手抓住戰馬的前腿,奮力的一拉。

戰馬跪倒,馬背上的敵軍跌落,就被刀斧手給壓住了。

兩人翻來覆去的糾纏,最後雙雙不動。

前排的刀斧手不斷被消耗掉,敵軍的小股騎兵不斷突入,然後又被刀斧手們驅趕出去。

鮮血在飆射,慘嚎聲遮蓋了耳膜。

這就是沙場!

包拯在顫抖,“為了大宋……”

“弩箭……放!”

弩陣再次發威,鋪天蓋地的黑雲衝著敵軍的後麵去了。

“敵軍突破了!”

一隊敵軍從左側突入了進來,反應遲鈍的刀斧手們被戰馬撞倒。

包拯看到了這一幕,身後有人緊張的氣喘如牛,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

這就是生死之間帶給人的壓力。

包拯在看著這一幕,敵軍若是突破了刀斧手,後續那些刀盾兵再也無法給予他們威脅。

“包相,讓騎兵上吧!”

有人顫聲建議著,有人回身看著原州城,恨不能插翅飛進去。

包拯握住劍柄,隻是盯著看。

“放箭!”

弓箭手放箭了,無差別覆蓋了那一個區域。

敵騎大多被射翻,而宋軍因為身披重甲,所以隻是倒了十餘人。

蘇軾的嘴唇顫動著,他從未見過這等敵我不分的攻擊。他想喝罵,可卻不知為何張不開口……

包拯的臉頰抖了一下,他看向了沈安。

沈安剛關注了這邊,見突入的敵軍被殲滅,他又回身觀戰。

而李諒祚也在觀戰。

“衝進去了,衝進去了,哈哈哈哈!某就說宋人不堪一擊!”

“突擊吧,陛下,全軍突擊吧。”

“還等什麽?直接殺過去!”

看到幾個地方都突破進去了,權貴們歡喜的不行。

先前的不舍現在都變成了貪婪。

絞殺這些宋軍之後,獲得的奴隸和物資將會讓他們滿載而歸。

這就是一個強盜集團最大的目標。

李諒祚心動了。

弩陣依舊在發威,不斷在後續製造殺傷。

怎麽辦?

他低頭沉吟著,稍後抬頭,說道:“全軍出擊!”

他本想再消耗一下這些人的兵馬,可機會難得啊!

牛角號聲中,李諒祚拔出長刀前指,興奮的臉都紅了。

“機會來了,出擊!”

“出擊!”

沈安看到了這一幕。

“郎君,敵軍全部出擊了。”

這才是決戰!

“再等等!”

弩箭不斷發射,敵軍損失慘重之餘,就寄希望在突破宋軍的防線上。

這是一錘子買賣,若是一下不能突破,後續的弩陣齊射會讓李諒祚肝疼。

沈安冷笑道:“機會來了。”

“令弩陣加快發射!”

後麵的弩陣一直在不緊不慢的發射,就是為了迷惑敵軍,否則這一波攻擊早就被擊退了。

黑壓壓的箭雨突然密集起來,衝到半路的李諒祚喊道:“有詐!宋軍有詐!”

可衝勢已起,想退卻是不能了。

弩箭發射的頻率驚人,一路上李諒祚心痛的看著自己的麾下紛紛落馬,心中把提議決戰的那人給恨之入骨。

不過隻要能擊敗宋軍,那麽這些損失都能忍受。

就在他肉痛之時,宋軍陣中突然豎起了大旗。

一個巨漢掌著大旗奮力搖動著。風吹動大旗獵獵作響,在包拯的耳中卻如同天籟。

“包相,待詔請命……決戰!”

包拯肅然的臉上多了振奮,他拔出長劍,喊道:“殺敵,為了大宋,諸君……殺敵!”

身邊有將領喊道:“相公有令,為了大宋,殺敵!”

牛角號呼嘯著,掌控大旗的巨漢雙臂肌肉猛地繃緊,身體後仰,緩緩傾斜了大旗。

大旗前指,城頭有人看到了,就叫喊起來。

“開城門!”

城門洞開,折繼祖率先衝了出來。

他拔出長刀大笑道:“種家子,吃老子的屁吧!哈哈哈哈!”

“府州軍!殺敵!”

騎兵轟然衝出城門。

隨後的是種諤,他帶著騎兵跟在後麵,奮力喊道:“今日某將衝陣,若是某退了一步,便不是種家子!西軍……殺敵!殺敵!”

西軍的口號喊了多年,可一直敗績,今日機會難得,所有人都迸發出了巨大的熱情。

他舉刀率先從側翼衝殺過去。

那些聽聞當年大敗消息長大的西軍將士們熱淚盈眶,高喊著西軍殺敵的口號,緊緊跟在後麵。

西軍,當年被西夏人打成了狗,今日不報仇更待何時?

沈安已經看到了這一幕,他微笑道:“該咱們了,騎兵出擊!”

前方的西夏人已經傻眼了,他們沒想到宋軍竟然還有伏兵在城中。

他們事先就盤算過陝西路和包拯所帶來的騎兵數量,認為大致都在這裏了,所以才敢決戰。

可現在卻傻眼了。

“是折繼祖和種諤!陛下,宋人狡猾,暗中伏兵!”

李諒祚看到了,他後腰那裏的發熱變成了冰冷,臉上的紅暈一下就消散了。

“好個狡猾的沈安,撤!”

“陛下,可是全軍撤離?”

李諒祚冷冷的道:“我們撤!”

他出來襲擾大宋的一個目的就是消耗那些對手的人馬,所以見死不救在此刻就成了他的最佳選擇。

撤離的號角傳來,半路上的西夏人毫不猶豫的開始撤離,而前麵和宋軍絞殺在一起的卻再也撤不回來了。

“出擊!”

沈安帶著騎兵順著通道衝殺上去,那些西夏人正在準備擺脫糾纏撤離,就被這麽一下給打蒙了。

“殺敵!咳咳咳!”

沈安砍殺了對麵的敵軍,聽到這個蒼老的喊聲之後,不禁被嚇壞了。

就在他的後麵,六十餘歲的包拯提著長劍在呼喊著。

沒人敢讓他直麵敵軍,所以沈安就派出了最精銳的軍士來保護他。

“為了大宋,殺敵!殺敵!咳咳咳……”

包拯在奮力的嘶喊著,他邊喊邊咳嗽,麵色漲紅,卻不肯退後半步。

沈安的眼睛紅了。

這個大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