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八年俯身,再度低聲道:“官家,常建仁得罪了任守忠,所以才來競爭水軍都虞侯。”

這些消息瞞不過皇城司,隻是沒必要讓官家都知道而已。

大宋太大,每天發生的事情多如牛毛,若是每件事都和趙禎稟告的話,他大抵別的事都不能做了,就當個聽筒。

所以各級官府就是過濾器。比如說宰輔們就是奏疏的過濾器,他們會把奏疏分類,覺得重要的給出建議,然後送上去。而他們覺得不重要的就扣下,直接處置了。

這就是後來票擬的來由。

當年秦始皇處理奏疏時是論斤,無數竹簡淹沒了宮中,他就埋身於其中。

後麵還有朱元璋,也是個工作狂人,每日處理的奏疏多不勝數。

可秦始皇和朱元璋畢竟是少數派,大多數帝王都沒法效仿,於是過濾器就出現了。

宰輔過濾奏疏,張八年過濾情報。

趙曙不動聲色的看著。腦海裏在想著張八年是否隱瞞了什麽。

作為帝王,他是需要過濾器,但過濾器是否忠誠和盡職盡責,這需要他去觀察和思考。

隻是想了想,他就覺得張八年不敢,於是放鬆了心神看著常建仁,嘴角微微翹起。

若是常建仁拖延,那就是趁機報仇,雖然無可厚非,可此人卻不能大用。

隻見常建仁飛快的脫去衣裳,露出了半身排骨,然後連鞋子都來不及脫就跳了下去。

隻是五息,常建仁就抓著任守忠的頭發浮出了水麵。

“好快啊!”

“果然好水性!”

見義勇為不管在哪個時代都值得誇讚,任守忠被拉上來時,剛好聽到趙曙說道:“不計較仇怨,難得!”

噗!

他覺得自己噴出來的會是一口老血,可全是水。

原來這事兒竟然被官家知道了?

他躺在地上,目光轉動,看到了一臉淡然的趙頊,還有一臉純良的沈安。

剛才就是大王撞的某!

可誰能證明?

這個坑他跳定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流露出絲毫怨氣,所以就強笑道:“多謝了。”

常建仁正準備去更衣,聞言說道:“他們說某做事固執,所以在翰林院沒人喜歡,但待詔卻說軍中就需要固執之人,所以某來了。至於你,某卻不能見死不救,你不必感謝,隻當沒這回事。”

我和你有仇,不代表我能坐視你被淹死。但我救你隻是本能,所以你不必感謝。

恩怨分明啊!

趙曙越發的欣賞常建仁了。

沈安和趙頊趁機靠近。

“剛才你撞的那一下用力過猛了。”

“好,回頭多練練。”

“嗯,肩頭一動即可,你連腿都動了。”

“常建仁如何?”

“可以用。”

兩人簡單交流了幾句,隨後就準備開席。

沈安近前道:“陛下,臣一家子都在前麵,臣不恭,那個……”

趙曙笑道:“今日滿朝文武來了不少,但帶著家眷的卻就你一個,好,來人,送些酒菜去。你自去吧。”

“多謝陛下。”

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沈安出了大殿。

任守忠換了衣裳出來,頭上還在流水,見沈安在前方,就冷冷的道:“大王和某無冤無仇,這都是你的主意!”

他知道沈安不會承認,所以眼中噴火的道:“你且小心著,如今官家和娘娘漸漸少了矛盾,以後某尋到機會會讓你好看。”

趙曙和曹太後之間的關係漸漸有了些緩和,這算是個好消息。隻是任守忠卻讓人惡心。

“就是某的主意。”

沈安丟下這句話,就大笑著去尋家人。

“他承認了,他承認了!”

任守忠回身,驚喜的喊道。

可最近的人都在三步開外,沈安剛才說話的聲音小,大家都沒聽到。

“這人莫不是瘋了?”

“是了,剛才走路莫名其妙的落水,現在又莫名其妙的說沈待詔承認了什麽,果然是瘋了。”

任守忠麵色一冷,旋即默然離去。

“哥哥,先前那人遊得好快!”

果果今日很歡喜,因為蘇軾等人對她有求必應,結果就吃了個肚子滾圓。

“是很快。”

沈安坐下,稍後有內侍送來了賜宴。

楊卓雪驚喜的道:“官人,這是立功了嗎?”

“沒有。”

沈安對賜宴沒啥興趣,見蘇軾三人在邊上喝酒,就讓人送了幾道菜過去。

“安北兄來飲酒!”

王雱喝的麵色發青,蘇軾依舊熱情的在舉杯。

這兩個相愛相殺的家夥啊!

沈安過去坐下,不一會就和他們喝得暈暈乎乎的。

而在殿內,趙曙心情大好,於是也頻頻舉杯。

趙頊在宮中沒有喝酒的機會,此次出門在外卻沒人管,於是就敞開了喝。

酒過三巡,韓琦說道:“陛下,遼人和西夏人最近有些眉來眼去的,臣有些擔心他們會不會同流合汙。”

趙曙嗯了一聲,看向了趙頊。

沒有經過帝王教導的太子不是個好太子,有很大幾率會成為昏君。

所以趙曙不時要考教兒子一下,若是對就鼓勵,不對就指導。

趙頊說道:“李諒祚上次在原州大敗,回去後焦頭爛額,可大宋這邊卻不肯重開榷場,他必須要找到些安撫人心的手段,和遼人眉來眼去隻是手段之一,不過遼人和西夏人之間會互相戒備,所以孩兒以為,這隻是權宜之計。”

趙曙看向群臣,微笑著問道:“如何?”

韓琦端起酒杯,起身道:“大王見識不凡,臣為陛下賀。”

“臣等為陛下賀!”

自己的兒子被群臣誇讚,趙曙不禁歡喜的笑了,然後舉杯痛飲。

大宋的皇子這般有眼光,以後的大宋差不了啊!

在場的人都含笑看著趙頊,氣氛漸漸融洽。

趙曙心情大好,想起近日曹太後那邊頻頻釋放善意,於是就吩咐道:“曹家乃是將門,那曹佾整日憋在家裏可不好,讓他去府州看看,好歹要對得住朝中發的俸祿才是。”

這話很是刻薄,可有人卻豔羨不已。

老曹家這是要翻身了啊!

稍後宴會結束,曹佾那邊也得了消息,激動的當場翻了白眼。曹家人想去請郎中,有人說沈安就是最好的郎中,於是管事派人快馬去請了沈安。

沈安也在為曹佾高興,聽到這個消息時有些懵。

老曹,曹國舅,你丫可別高興嗝屁了,那官家能被氣瘋去。

朕想釋放些善意,可竟然高興死了曹國舅,這事兒史書上怎麽寫都是一筆爛賬啊,那些齷齪的讀書人會在各種記錄裏寫著這樣一段文字:

——嘉祐八年秋,帝令佾赴西北,佾驚懼死!

沈安猜測趙曙此時的麵色定然黑得和鍋底一般。

“閃開!”

一路疾馳到了曹府,門外的管事哭喊道:“待詔救命!”

臥槽!

老曹這是嗝屁了?

沈安下馬就跑。

等衝進去時,就見老曹家的正廳大門洞開,一群下人在嚎哭。

沈安心中一冷,緩緩走了進去。

裏麵擺著一扇門板,曹佾就躺在上麵。

這就是人死後的程序,躺門板。

沈安有些腿軟,想起曹佾的爽快和耿直,不禁哽咽道:“老曹,兄弟來送你一程了。”

“香呢?”

他伸出手去,管事說道:“郎君還有氣。”

臥槽!

沈安回身就是一巴掌,然後衝過去拳打腳踢。

管事沒有反抗,隻是蹲在地上喊道:“多謝待詔!多謝待詔!”

沈安放過他,走過去蹲下,伸手摸摸鼻息,覺得有些淩亂,再一摸脈搏,竟然很是平穩。

這是啥意思?

管事鼻青臉腫的湊過來,“祖上傳下來的規矩,說是祖上殺人過多,子孫一旦出現像是中邪的模樣,就趕緊躺門板上,擺在前廳,這樣鬼神見了就以為死了,能逃過一劫……”

這特麽是哪跟哪啊!

沈安捂額道:“是怎麽暈的?”

管事揉揉腫起的嘴唇,齜牙咧嘴的道:“先前聽到去府州的消息之後,郎君大笑了三聲,然後就倒下去了。”

這就是太歡喜了,和馬上那個啥一個德性。

人在過於激動時,身體各項機能會發生巨變,一旦超出人體承受範圍,身體就會自動預警,然後嗝兒一聲,用暈倒來緩和情緒。

“弄火鍋來。”

“啥?”

“弄火鍋來!”

管事覺得沈安太冷血了,可回想起先前沈安眼中的淚水,就出去準備。

稍後火鍋架起,沈安吃得酣暢淋漓。

“你家的牛肉新鮮,這是剛送來的吧?”

沈安是大宋頭號廚子,能得到他的誇讚,管事也得意不已。

“是呢,曹家要的牛肉敢不新鮮,回頭就砸了攤子。”

沈安又吃了一片牛肉,滿意的道:“確實是美味……這誰的手?”

一隻手從沈安的身後伸過來,端走了他的酒碗。

他緩緩回身,就見曹佾坐在門板上,手中拿著自己的酒碗,一仰頭就幹了。

“痛快!”

管事歡喜的哭了,“郎君醒來,祖宗顯靈了!”

曹佾坐了過來。他也不嫌棄的搶過沈安的筷子,連續吃了十多片牛肉,這才舒坦的道:“祖宗果然還是顯靈了。”

沈安正準備說你這隻是高興狠了,可曹佾卻開始了喋喋不休……

“當年曹家的祖上在沙場上殺人無數,回到家後,什麽怪事都發生過……”

曹佾看著沈安,正色道:“你別不信,當年某就見過那柄飽飲人血的長刀自動出鞘……”

“那是卡子失效了吧?”

沈安覺得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真的很沒趣。

曹佾淡淡的道:“當夜家中就進了賊人。”

“巧合!”

對於這種封建迷信,沈安一律反駁。

曹佾吃了一片牛肉,說道:“當年某幼時曾中邪,神魂不知,有佛道來看過,說是沒救了。後來家中拿出了那柄長刀,隻是出鞘,某就醒來了。”

沈安覺得脊背有些冷,他回頭看看,門板依舊,可總是覺得不對勁。

曹佾的事兒傳進了宮中,曹太後就想馬上出宮去看望弟弟。

但她想出宮還得要趙曙批準。

“這事……”

趙曙也很無語,心想朕是一番好意,可誰知道那曹佾竟然歡喜暈了,怪誰去?

他正準備答應,就有人來稟告。

“官家,沈安去了。”

趙曙不想管了,“後續的報給娘娘。”

曹太後得了消息,就急不可耐的催促人去打探。

稍後又有消息傳來。

“娘娘,國舅躺門板了。”

“這是曹家的規矩,無礙!”

聽聞是這個,曹太後就轉身去了後麵。

在後麵有一個小房間,曹太後進去,跪在了蒲團上,默默祈禱著。

“娘娘,沈安在國舅的邊上吃火鍋,還喝酒。”

青煙渺渺中,曹太後雙腿微微用力,人就站了起來,側身喝道:“拿刀來!”

門外來稟告的正是任守忠,他聞言就低頭道:“娘娘,怕是不好吧……”

曹太後近前,一腳就把他踹了出去。

她走出去,就伸出右手。

有人快步而去,稍後拎著一把官家特許持有的長刀過來。

曹太後接過長刀,濃眉一挑,說道:“出宮!”

……

感謝幸福的盟主打賞。

晚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