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二一路狂奔,總算在王崇年之前趕到了書房。

趙頊在看書,看的很專心。

“大王!”

趙頊其實挺好學的,經常廢寢忘食的看書做文章。

但在被沈安帶歪了之後,這種專心的時候就不多了。每次找到專心的感覺,他都會分外的珍惜。

現在這個感覺被打破了。

他抬頭,歎道:“非得要這麽叫喊嗎?”

喬二趕緊請罪,然後討好的道:“大王,剛來的消息,汝南郡王建言削減宗室錢糧,背後卻是沈安出的主意。”

趙頊目光呆滯,手一鬆,書本落地。

噗!

喬二見了心中暗喜,覺得沈安真的是在作死啊!

這事兒可不是什麽好事,宗室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一般人哪裏敢去動,就你沈安牛,還慫恿了郡王出頭,官家那邊鐵定也生氣了……

“去,就說我要出宮有急事。”

他這邊想出宮,沈安在家卻有些懵逼。

趙允初慈眉善目的道:“老夫往日見你次數不多,以往覺著你氣息鋒銳,恍如屠夫……”

前廳裏,沈安有些膈應。

我像是屠夫?

哥那麽溫文爾雅的一個人,說話就和唐長老般的輕柔,竟然被你比作是屠夫?

“可今日老夫才知道,原來你頗具慧根……”

趙允初看了沈安一眼,用那種慈祥的姿態說道:“老夫觀你近年的言行,看似胡鬧,比如說動輒打斷人的腿,目的不過是抵消了功勞罷了。而且你專尋那些有惡行者去下手,這便是佛亦有怒目金剛之意……”

沈安聞言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既然有慧根,那便不能耽誤了。”

趙允初含笑道:“可願隨老夫清修?”

這一刻趙允初寶相莊嚴。

沈安一個哆嗦,“別啊!”

趙允初失望的道:“為何?”

沈安脫口而出道:“紅塵苦,可某卻喜歡在紅塵中打滾。”

趙允初起身道:“紅塵苦……能說出這句話,你就不是庸人。那些人在權利富貴女色中迷失了本性,以為這是甜。可因果循環,今日之甜,往往會變成以後的苦。甜苦交織,這便是紅塵……南無阿彌陀佛。”

沈安把他送到了門外,趙頊正好來了。

王雱也來了,兩人看到趙允初出來,不禁有些驚訝。

“他怎麽來了?難道是為了削減宗室錢糧之事?”

“不會。”趙頊說道:“他不在意名利,頗為虔誠。”

這時趙允初過來,兩人趕緊拱手。

“都是有慧根的。”

趙允初的話讓沈安不禁脊背一寒,心想這兩個可沒什麽慧根。

王雱佛道雙修,但秉性卻尖銳。趙頊是未來的帝王,滿腦子都是大宋的毛病。

這樣的人哪裏有慧根。

隨後進去,到了書房後,沈安問道:“可是為了那事來的?”

王雱惱怒的道:“外麵都說是汝南郡王去建言,可官家卻讓人傳話說是你的主意,仲鍼某不是說你,隻是官家的手段卻失了光明。”

趙頊苦笑道:“此事宗室那邊沸反盈天,我翁翁老了,該歇息了。此事卻不好推在他的頭上……”

他起身拱手,“安北兄見諒。”

子不言父過,他隻能這樣了。

“小事……”沈安微笑道:“此事某本就沒想過隱瞞,就算是宮中不說出來,某的奏疏也準備好了。”

他拿起一份奏疏丟過去,趙頊接過一看,卻是關於宗室靡費的事兒。

“安北兄果真是坦**君子。”趙頊是真心的佩服。他佩服沈安敢去和宗室硬扛的膽氣,更佩服他做事不牽累別人的胸襟。

“此事得有個宗室長者先說出來,如此某才好說話,否則……”沈安笑道:“雖然說帝王無私事,可那隻是口頭說說罷了。某若是第一個上,那些人會說這是家事,臣子不得幹涉。”

王雱也心服口服的道:“安北兄豪邁,小弟願出一份力。”

沈安笑道:“此事郡王一說,那些往日滿口忠義道德的臣子要坐蠟了。”

“那些人往日什麽都敢彈劾,今日如何?”王雱覺得沈安很損,但卻很過癮。

稍後就有消息傳來。

“蘇郎君第一個上了奏疏,說是宗室不該這般白養著,要不就給溫飽就行。”

這就是養豬政策,和後來的大明宗室一個鳥樣。

“誰讓他第一個上的?”

王雱惱怒的道:“此事安北兄第一個上了,他再上,別人會怎麽看?說咱們結黨呢!”

趙頊唯有苦笑。

他覺得蘇軾的風格有些熟悉,想來想去就和歐陽修差不多,有豬隊友的嫌疑。

“咱們怕了嗎?”

一直沒吭聲的沈安挑眉道:“旁人結黨都是重臣,出來就是數十人,可咱們有幾個?”

四五個而已,怕個毛線!

沈安的底氣很足,“這年頭想單槍匹馬的去做大事,那就是找死!”

古今中外多少教訓,沈安來自於後世,自然看得分明。

他說道:“削減宗室的耗費好不好?好!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咱們一起使勁有啥不對的?再說了,以後還有許多麻煩,不管是三冗還是外敵,那麽多的事情等著去做,宗室之事不過是練手罷了。”

趙曙心中振奮,起身道:“如此我就回去了。”

看他的神色,分明就是準備回宮去和自家老爹打擂台。

“小心挨揍啊!”

沈安取笑道。

趙頊毅然道:“這個大宋總得要動動才好,不然死水一潭,讓人覺著絕望。”

他一路回宮,就去請見趙曙。

“他不是才出宮嗎?怎麽就回來了?”

趙曙覺得有些奇怪,等兒子進來後就問道:“可是為了沈安之事?”

“不是。”

趙頊很是硬氣的態度讓趙曙讚賞不已,“那是為了何事?”

“爹爹,帝王可以籌謀,但該決斷時不能含糊。”

我去!

陳忠珩在邊上不禁心中一顫,覺得趙頊這個譏諷有些嚇人。

你這是想說官家沒擔當嗎?

“你說說看,若是說不出個道理,新年之前就一直讀書吧。”

趙曙顯然是有些惱了。

趙頊並未害怕,朗聲道:“爹爹,當年您還未進宮時,宗室裏大多是冷眼相看,後來更是有趙允良和趙允弼在暗中窺伺,由此可見宗室對皇室並無多大的好處。這樣的宗室為何要耗費許多錢糧去養著?”

趙曙想起了那些日子,眸色微冷。

當年他真是受盡了白眼,這才導致毛病加重了。

“還有,您時常教導孩兒,為君者當胸懷天下。可這個天下是什麽?孩兒以為是百姓,而不是宗室。如今百姓艱難,宗室卻依舊在逍遙度日,爹爹,這天下還要嗎?”

這天下還要嗎?

這話淩厲,幾乎就是在問趙曙:是天下重要,還是宗室重要?

趙曙的目光中多了喜色,板著臉問道:“那你說該如何辦?”

趙曙早就想到了一個主意,“孩兒以為不可一刀切了,五服之內該優待就優待,這是人倫之道。我家是天下典範,自然不能不顧。可五服之外的,孩兒以為當分離……”

趙曙的身體放鬆,含笑問道:“如何分離?”

“讓他們和百姓一般,什麽都能做,去自謀生路。”

趙曙的目光一滯,然後擺擺手。

他在發呆,有人去稟告,稍後高滔滔就來了。

這是犯病了?

一進來高滔滔就看到趙曙低頭發呆,像極了以前發病的模樣。

“官家……”

高滔滔心中一緊,趙曙抬頭,卻是嘴角含笑,“剛才大郎來說了一番話,氣勢洶洶,大抵是覺著我這個爹爹沒擔當,太軟弱了些。”

這是氣急而笑?

高滔滔小心翼翼的道:“大郎年少呢,少年人氣盛,回頭臣妾收拾他。”

“你收拾他作甚?”

趙曙笑道:“他說天下和宗室孰輕孰重,知道嗎,我那一刻心中歡喜極了,覺得自己去了之後,大宋依舊後繼有人。銳氣十足啊!哈哈哈哈!”

高滔滔見他不是生氣,就笑道:“此事臣妾才聽聞,是沈安弄出來的?”

“對。”趙曙說道:“此事宗室得有個人開頭,於是他就去了爹爹那邊。後續……我知道他不懼怕宗室的報複……”

“他的膽子不小啊!”高滔滔搖頭道:“宗室若是聯手,他哪裏擋得住?”

“這才是有擔當!”趙曙淡淡的道:“他的功勞留下了不少。”

“打斷腿?”高滔滔打個寒顫,然後沒好氣的道:“官家又玩笑。”

“是啊!”趙曙淡淡的道:“是玩笑。”

“宗室中人於我家有幫助的罕有,所以大郎說的沒錯,這麽一些人如何能與天下相比?”

趙曙起身,伸手揉揉後腰,“此事我要看著,看看會怎麽鬧騰起來。”

“大郎長進不少呢!”高滔滔覺得自己最幸福不過,夫君專寵,孩子出息,這世間再無煩心事。

“他整日看似在做文章讀書,可卻在兼顧著外麵的事,此事一出他馬上就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可見他平日裏沒少琢磨國事,這個孩子啊……”

趙曙唏噓道:“讓我覺著自己成了文景。”

“官家……”

高滔滔有些呆滯了。

他把自己比作是文景,那麽趙頊呢?

漢武帝?

文景之治,這是大漢蓄積實力的兩個帝王時代,隨後就是漢武大帝的征伐,大漢從此雄踞東方,讓異族震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