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的宮中漸漸多了些喜氣,先帝的駕崩帶來的悲傷也在漸漸消散。

高滔滔卻很頭痛。她拿著冊子說道:“這麽多人都要賞賜,頭痛啊!”

先帝的陵寢耗費不小,讓宮中的日子也跟著艱苦了些。可轉眼就是趙曙的年號了,這麽喜慶的的事兒不普天同慶也不行啊!

所以高滔滔痛並快樂著。

身體魁梧的飛燕說道:“聖人,奴……奴……”

她本身形魁梧,卻做小女子的羞澀模樣,讓邊上的任守忠忍不住偏頭過去幹嘔了一下。

“說話!”

高滔滔放下冊子,被果果見過一次,就評為狼外婆的昭君過來幫她按摩肩頭。

飛燕說道:“聖人,既然是宮中辦事,那宮外的那些宗室和重臣們也該送些禮吧?”

“哈哈哈哈!”

高滔滔指著她笑了起來,難得的心情好了許多,“你啊你,這是皇家的氣派,若是皇家要賞賜宮中人還得要向外人借錢,那就危險了。”

她本想舉幾個例子,可見飛燕一臉發蒙的模樣就搖頭道:“皇家尊嚴啊!”

“聖人。”外麵來了一人,“官家那邊說是有喜事……”

“什麽喜事?”

高滔滔嘴角含笑,覺得這個時候來件喜事最好不過了。

來人喜滋滋的道:“說是準備讓大王出閣呢!”

她以為這是喜事,可高滔滔卻丟下了冊子,沉著臉道:“大郎還小呢!為何那麽早?”

……

“大郎不小了。”

趙曙看著自己的大兒子,見他站姿挺拔,眼中神采奕奕,就點頭道:“出閣出閣,你可知出閣之後能做什麽嗎?”

趙頊心中是歡喜的,但卻在忍著,他說道:“爹爹,出閣後,孩兒能出就外第,但朝中用度艱難,這一項就免了吧?”

所謂出就外第,就是指王府。

趙頊現在的身份是淮陽郡王,按理該有個郡王府。可趙曙才繼位沒多久,還沒準備這些東西。

而且他是皇長子,以後不出意外的話將會繼承大統,所以也不可能出宮居住。

趙曙點頭,“此後你就有了臣屬,還能上朝……這便是開府了……”

“孩兒年幼,無能參政。”

趙頊跪下,這是規矩。按照老趙家的規矩,皇長子可以上朝,但沒有參政的權利。

當然,這個要看當今帝王的意思,若是他覺得不忌憚、不擔心你這個兒子搶班奪權,那麽讓你參政也無礙。

說來說去,這一套還是繼承借鑒了前唐的製度,不過遠遠不及前唐的規模和氣魄。

所以趙頊的出閣相對簡單,隻是擁有了上朝的權利。但相對的他也失去了一項權利。

趙頊歎道:“你娘怕是會難過,去吧。還有太後那邊也去。”

“是。”

趙頊叩首起身離去。

從此後他不但是趙曙的兒子,還是臣子。

臣子自然不能隨意進出後宮,所以他要去和母親,以及曹太後告別。

陳忠珩親自帶著他去後宮,一路沉默。

當今官家的脾氣並不好,作為身邊人,不小心就會被嗬斥。陳忠珩屬於有臉有麵的內侍都是如此,其他人更不消說。

而這位大王卻不同,看著很是和氣,不少內侍和宮女都說大王以後肯定是一位仁慈的帝王。

可陳忠珩卻覺得有些古怪,說不出的古怪。

這位大王的身邊就兩個得用的內侍,一個喬二,一個王崇年。

喬二活絡,宮中人都在看著他左右逢源,就等著大王哪天收拾他。

可這位大王卻沒動靜,仿佛是沒發現。

還有一個是王崇年,這個家夥笑的很傻很天真,讓人見了就忍不住想欺負。當初不少人都說王崇年肯定站不穩,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喬二排擠出來。

誰知道那王崇年竟然在趙頊的身邊站穩了腳跟,而且得了重用,讓不少人都不敢相信。

但陳忠珩卻知道王崇年的秉性怕不會是很傻很天真,絕壁有自己的長處,否則趙頊哪裏會重用他?

這位大王不吭不哈的,可喬二卻被排擠到了邊上,自己還得了個仁慈的名聲……

這是有意還是無意?

陳忠珩一路琢磨著,最後是被一聲悲呼驚醒了。

“我的兒……”

高滔滔站在殿外,一身皇後的盛裝,直接嚇尿了陳忠珩。

聖人,您這是要去幹啥?

除去重大儀式之外,就沒見過皇後穿這身厚重行頭的時候。

您這是要幹嘛?

他看了一眼任守忠等人,見他們木著臉,就知道皇後怕是要去見官家。

這兩口子要是鬧起來,宮中可就不得安寧了。

可在看到趙頊後,高滔滔就衝了過來,拉著他的手問道:“你爹爹說了什麽?”

“爹爹說讓孩兒出閣。”

沒養過孩子,不知道父母心思的年輕人啊……

趙頊覺得這事兒沒啥,自己不就是從此半獨立嗎,這不是大事啊!

可在高滔滔的眼中,自己的大兒子才十多歲,哪裏就到出閣的時候了?

按照她的想法,自己的孩子最好一輩子都在身邊。這一點在後來就被實現了。

趙頊後來繼位後,兩個弟弟在宮中居住感到有些不好,年紀到了,這個有些膈應啊!於是就上書求去。

可趙頊卻把他們強留在宮中十餘年,這十餘年裏趙顥兩兄弟上書數十次,可卻被趙頊以天倫之樂駁回了數十次。

最後趙頊同意了,可卻不準他們搬出去。

於是這兩兄弟倒黴催的在宮中住到了趙頊駕崩,哲宗繼位才終於得了自由。

那麽多年啊!一直在宮中蹲著,也不知道那兩兄弟會不會瘋。

這些天倫之樂大多是為了高滔滔,順帶還有曹太後。

宮中寡婦的寂寞非常人能理解,那種坐在井底,身邊無人的日子,一般人都熬不住,所以格外喜歡孩子陪在身邊。

趙頊覺得平常的事兒,可高滔滔卻變色了。

她一提厚重的衣裳,喝道:“去見官家!”

“是!”

那些內侍和宮女齊聲應道:“是。”

瞬間殺氣騰騰,趙頊傻眼了。

“娘……”

“你在此等著。”

高滔滔柳眉倒豎,趙頊再傻也知道自家老娘是發飆了。

這是要去火並嗎?

他喊道:“娘,孩兒還在宮中啊!”

我又不搬家,您這是急什麽呢?

高滔滔沒回頭說道:“可卻不好進來了。”

出閣就代表著變成了君臣關係,再見麵時,兒子就得叫自己聖人,這讓高滔滔怎麽能忍受。

她氣勢洶洶的去找趙曙的麻煩,趙頊傻眼了。

陳忠珩在心中為官家默哀一瞬,說道:“大王,如此咱們就去娘娘那邊吧。”

趙頊點頭,就去了曹太後那裏。

冬季的宮中寒冷,曹太後身著素服站在簷下,目光冷淡。

“娘娘,大王來了。”

“嗯?”

曹太後抬頭,見是陳忠珩陪著來的,就歎道:“我老了。”

她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近前後,趙頊行禮,然後說了自己出閣之事。

“哎,你也大了。”曹太後唏噓道:“記得那年見到你時,看著一孩童,如今卻翩然一少年。出閣之後要留心了,對了,官家給你安排了哪些人手?”

作為皇長子,趙頊出閣要配備屬官。

趙頊說道:“翊善是王陶……娘娘在宮中要保重。”

曹太後點點頭,眼中多了淚花。

“王陶記得還好,你要好生讀書,好生觀政。”

“是。”趙頊也有些傷感,然後告退。

出了這裏,他又去了前麵。

趙曙在喝茶,邊上的一個內侍在勸道:“這是最靈驗的去火茶,喝了再多的火氣都會消掉……官家您不知道,這火氣大了傷身,當年小的在家時就遇到過,有個……大王來了。”

趙曙有些焦頭爛額的道:“你怎麽和你娘說的?”

他就這麽一個女人,鬧騰開來連緩和的餘地都沒有。

“孩兒說出閣了……”

趙頊覺得自己很無辜,可趙曙卻沒好氣的道:“緩和的話都不會說,你這書讀到哪去了?罷了,這也不是書本裏的事,你得娶妻,然後就知道了。”

女人的不講道理說不清楚,兒子啊!你得自己去體會。

想到這裏,趙曙板著臉道:“你也大了,回頭就給你定下來,以後也該收收心,免得被女方取笑。”

這是要準備媳婦了?

趙頊心中火熱,就應了。

他正是剛萌發那個啥的時候,特別期待有個女人和自己同床共枕。

趙曙剛才被高滔滔排揎了一番,心中鬱鬱,見兒子木然,就不滿的道:“你的屬官裏,王陶是個穩妥的,其他人也還好,隻是侍講我還在思慮。”

趙頊低頭,這個他沒有發言權,隻能期待別找個老學究來就行。

趙曙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的道:“明日你也來吧。”

這是定下來了,從明日起,君臣關係就和父子關係混在了一起。

“是。”

趙頊有些茫然,回到慶寧宮後,喬二弄了熱毛巾來,“大王,擦擦臉吧。”

趙頊出閣,就相當於是有了接班人的資格,以後能和大臣當麵談話,而不是跟在官家的身邊當小透明。

這是個巨大的進步,作為趙頊的身邊人,喬二覺得自己的運氣真的是逆天了。

從他來了趙頊的身邊開始,一步步就從未錯過,趙頊一步步的往上走,從未停步。

趙頊接過毛巾捂在臉上,良久,他揭開毛巾,臉上有些紅。

“這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