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寧宮中,要過節的氣氛很淡。

從趙頊出閣開始,慶寧宮中的人都在歡呼雀躍,慶幸自己迎來了新主人。

可就在大家歡喜的時候,趙頊第一次參政就弄砸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禁足的事兒還是讓大家感覺到了。

“這不是個好兆頭。”

喬二麵色嚴肅的找到了王崇年,說道:“大王可有對策嗎?”

冷風吹過,王崇年的笑容依舊,很傻很天真。

“你自己去問吧。”

喬二笑了笑,嘴角微微撇開,“可大王最近對某卻有些不滿……”

“嗬嗬!”古往今來,嗬嗬這個笑就讓人覺得脾氣暴躁想打人。

喬二就是這般想的,他握緊拳頭,“你是在譏諷某嗎?”

王崇年看著他,“大王正在不高興,你想讓某倒黴嗎?”

兩人相對而視,邊上路過的人趕緊避開,生怕被這兩位大佬恨上了。

許多事情就是這樣,本來無事,但摻和了就是事。

“有人說我這是多此一舉,王翊善如何看?”

書房裏,趙頊的目光中帶著些許焦躁。

王陶四十多歲,但須發烏黑,看著頗為端莊穩重。

“大王可是為了禁足之事?”

趙頊搖頭。

“禁足之事我並未放在心上,可廢除神勇軍卻讓我有些不安。”他皺眉道:“那些將士們怎麽辦?而且此次開了先例,以後會不會有人想著用這個來威脅控製武人?”

“您竟然想了這個?”王陶含笑道:“武人有三衙和樞密院掌控,若是有人要動他們,先得過了這兩關。樞密院和三衙不會同意這等事,您放心好了。”

“目前是不會。”趙頊端坐在那裏,微微而笑:“可以後呢?”

以後?

王陶有些不解的道:“大宋國祚綿長,君王仁慈,臣子……臣子……必然不會出現那等事。”

“你終究還是要臉的。”趙頊突然笑了起來:“臣子如何,你我都心中有數。這樣的大宋未來如何,我有數,你卻不知道……”

王陶為人端正,這是趙曙讓他擔任翊善的緣故,目的就是規勸皇子。

可現卻反過來了,趙頊的一句我有數,你卻不知道,讓王陶有些怒了。

“大王,大宋的未來如何姑且不論,您當前的首要便是讀書觀政。”他緩和了一下語氣,“朝政從不簡單,您一出閣就和官家和宰輔們對著幹……大王,恕臣直言,您還年輕……”

他低頭拱手,話裏的未盡之意讓他覺得趙頊會發火。

你還年輕,官家和宰輔們的經驗更豐富,比你更擅長處置這些事務,所以您還是消停了吧。

“你……算是直臣。”趙頊沒有生氣,“文官輕視武人,他們如何會為了武人著想?神勇軍一出事就喊打喊殺,恨不能把那些將士都趕到不毛之地去,那是什麽意思?”

“”大王,武人跋扈,不可不防啊!

“你依舊沒有新意!”趙頊搖搖頭,“武人跋扈武人跋扈,你們說了多少年?可武人跋扈你們想過如何解決了嗎?”

王陶想都沒想,“樞密院調遣、三衙掌控、臨戰調派將領統軍……”

“可打贏了嗎?”趙頊不動聲色的問道。

這是一次考核,他想看看這位老先生的思路。

如果這位老先生迂腐不堪,那以後他自然會用別的方式來和他相處。

他端起茶杯,微微挑眉,正好看到門外的喬二。

都不省心啊!

他笑了笑,覺得慶寧宮這個小地方真的是……怎麽說來著?

沈安當年說過一句話,“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用在此時再應景不過了。

“敗多勝少。”王陶苦澀的道:“這些年……大宋大多是敗績,後來……最近幾年還好……”

“怎麽好的?”

喬二走了,王崇年出現在門外,這是有事的意思。

可今日是趙頊和王陶之間的第一次正式談話,關係到慶寧宮的格局,他不準備搭理外麵的事。

再說都被禁足了,還有什麽事能大過此事?多半是宮中那些人做了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王崇年想讓自己處置。

哎!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身邊少個女人的壞處。

如是有個女人在,這些事大可交給她去處置。

這便是男主外,女主內。

王陶歎息一聲,抬頭道:“臣想起來了,這幾戰都有沈安的身影……不是他做主,就是他在場,想來都和他脫不開關係。”

這人還不錯,不狡辯,這是美德,也是和睦相處的基礎。

“沈安承襲了沈卞的北伐思路,一心想重振大宋的兵馬……”王陶很坦然的道:“可遼人太強大了,就算是重振了兵馬又能如何?難道大宋真能北伐?真能去奪回幽燕?臣以為不能。”

這人坦誠的連圓潤的話都不會說,直挺挺的姿態讓趙頊有了些火氣。

“那大宋的未來怎麽辦?”

趙頊放下茶杯,年輕的臉上全是不滿。

王陶遲疑了一下,“臣也不知道……”

“好吧,你很誠實,這一點我取了。”趙頊不希望來個老油子,比如說劉展那種,“可在我的身邊做事,你得要有進取心。”

“進取心?”王陶有些茫然。進取心這個詞多久沒在他的腦海裏出現過了,按部就班的生活和公事讓他忘卻了那些危機,此刻被趙頊點出來,他覺得有些混亂。

“大宋的危機……臣……大王。”他起身拱手:“此刻您隻是皇子,這些事自然有官家為您解惑。”

這等戰略問題他不覺得該出現在自己和趙頊之間的討論中。

這是個沒啥進取心的官員,端莊有餘,可以做先生。

“大王。”門外的王崇年終於忍不住了,進來說道:“官家回來了,讓您過去一趟。”

趙頊起身道:“今日就說到這吧。”

“是。”王陶知道今日的談話算是失敗了,不過他並不準備改變自己的立場。

出了慶寧宮,王崇年跟在後麵低聲道:“大王,王翊善端正人盡皆知,要交好才是。”

“你不懂。”

趙頊說道:“他的格局不大,可這是慶寧宮,”

這話什麽意思?

“我的身邊人最好要積極些。”

到了垂拱殿,趙曙在,宰輔們也在,沈安竟然也在。

這是有事。

趙頊進去行禮,抬頭就見父親麵帶微笑,很滿意的那種。

“剛才我等去了神勇軍!”

趙曙有些難為情,但更多的是喜悅,“神勇軍的將士忠勇。你當時說解散神勇軍會影響軍心士氣,朕不以為然,可先前決定留下神勇軍之後,軍中歡呼,將士們皆願意效死,此間你立功不少。若非是你的堅持,神勇軍早就被解散了……”

趙頊心中歡喜,說道:“陛下,臣當年曾見過軍中操演,也見過將士們**心跡,所以知道忠心來源於尊重,來源於目的。尊重他們,用崇高的目的去鼓舞他們,這才是忠心的根本。”

尊重和崇高的目標曆來就是軍隊的戰鬥力倍增器,可大宋卻丟掉了這個倍增器。

今日趙頊重提此事,讓人不禁心中一驚。

“官家……”

宰輔們在看著趙曙。

這事兒可不能輕率啊!

若是聽從趙頊的建議,從此把軍隊的地位抬高,那文官算是什麽?

而且武人崛起,以後會不會重演前唐的那一幕?

君不君,臣不臣,乾坤顛倒,太阿倒持……

趙曙知道阻力的來由,但看著長子那倔強的模樣,不禁就笑了。

“今日諸卿都看到了神勇軍的將士們是如何的忠勇,如今大宋外敵環伺,內部也不安寧,怎麽辦?”

趙曙的麵色漸漸冷漠,“速手無策?還是無所謂,坐觀其變?”

“臣等不敢。”

後人大抵很難理解此刻大宋文官對武人的厭惡和警惕,但如果去看看唐朝中後期和五代十國的曆史,就知道是為了什麽。

武人跋扈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啊!

武人跋扈,國將不國!

這是經過無數慘痛的例子得出的答案。

臣子們不說話,趙曙滿意的說道:“大宋軍隊統禦出自三方。樞密院調兵監察;三衙管轄……臨戰調派將領統軍,如此之下武人還要謀反,那說明什麽?”

他起身說道:“那說明朕和你等都失職了,活該!”

臥槽!

沈安萬萬沒想到趙曙竟然會說出這番話來,堪稱是振聾發聵,讓人振奮。

這位帝王盡竟然這般想嗎?

三方製衡都無法控製軍隊,那真的是活該滅亡。

這話說得當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韓琦等人心情複雜,但卻知道這話一點都沒錯。

若是旁人說出這番話來,他們自然要嗬斥。可這是皇帝啊!

皇帝占理就能無限壓製群臣,否則就是傀儡。

趙曙自然不想做傀儡,所以目光冰冷,就等著看誰跳出來。

沈安出來了,趙曙無奈,知道自己想敲打群臣的心思算是白費了。

“陛下英明!”

沈安毫不知恥的拍了馬屁,同時也是舉雙手讚同趙曙的話。

“陛下,三方製衡已經足夠了,再把武人踩到泥地裏,以後誰願意為了大宋效命?”

趙頊出班來補了一刀,和沈安前後一起,把那塊棺材板給釘死了一隻角。

趙曙當然知道他們的心思,既然敲打不成,那就順水推舟吧。

“此後軍中的將士們應當得到尊重。”

趙曙的話讓沈安不禁喜上眉梢,他和趙頊相對一視,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坑人的感覺真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