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鑫看著溫文爾雅,在大家的眼中,這等人就算是想笑也會很輕柔,大抵就是輕笑什麽的。

事實也是如此,在履任杭州之後,杭州的官吏們就從未見過這位知州大笑過。

“哈哈哈哈!”

秦鑫大笑的聲音回**在州衙裏,引得外麵的官吏不禁側目,心想知州這是遇到了什麽好事,竟然笑得這般暢快。

“這可是沈安的主意?”

秦鑫笑夠了,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蘇晏低下頭,“待詔曾經說過大宋的經濟最大的問題就是錢幣不夠,這製約了大宋各行各業的發展……下官時常在想,金銀不夠,銅錢也不夠,可金銀銅為何能成為錢幣?不就是因為稀少嗎?”

秦鑫點頭,對沈安更好奇了些,心想那人本身就非常出色,一些話語和立場讓自己也是擊節叫好。可他教弟子的本事竟然也那麽大,把一個幹苦力的小子教導的這般出色。

“可下官卻又想到了一個問題,金銀銅實則並無價值,它們的價值就在於人們的認同……”

蘇晏想這些已經很久了,此刻說來思路順暢,語言流利。

“那麽對於大宋百姓來說,他們認同什麽?下官以為首要是讓他們信任官家,信任朝中……如此有金銀銅作為保證,有百姓對官家和朝中的認同,是否可以在大宋各地發行交子?”

他有些憧憬的道:“若是有一日無需金銀銅作為擔保就能發行交子,百姓信任有加,知州,那會是什麽樣?”

“那大宋就是當世第一強盛,可蔑視諸國。”秦鑫當然知道那種情況代表著什麽:“君臣一心,廟堂和江湖一心,這樣的大宋,何人能敵?”

蘇晏說道:“知州,海外有無數礦山,金銀銅都有,比大宋多多了。還有無數昂貴的香料,這些都被外藩商人掌控著。他們來回貿易,就能兩頭賺錢,這等好買賣……”

秦鑫的眼中露出了利芒:“這等好買賣就該是大宋的。大食人……他們從前唐開始就在賺咱們的錢,賺多少年了?如今也該賺夠了吧!”

兩人相對一視,不禁都微笑起來。

“待詔說過,外藩商人可以賺錢,但二道販子的方式卻不好。如今大宋水軍初成,一戰擊敗遼人的水軍,大宋在海上的獠牙才將露出來,強大的水軍需要無數錢財來維持,那麽為何不直接去出海貿易呢?”

蘇晏說道:“大食商人越是憤怒,就越說明了他們的心虛,咱們隻需堅持下去……知州,商人逐利,他們目前還有利益在,不,是許多利益,大宋能讓他們賺取到無數錢財,他們就不會拒絕。所以下官以為今日之事不大,斷掉銅錢輸出問題也不大,因為以物易物他們同樣能賺大了。商人逐利,可會拒絕賺錢?”

“商人的眼裏隻有錢。”秦鑫想清楚了此事的前因後果,斷然道:“如今天下最能賺錢的地方就是大宋,那些外藩商人若是不來大宋,幾乎就是絕了海貿,誰會願意?定然不會!”

他心中大定,吩咐道:“來人,準備酒菜,老夫和蘇晏好好喝一頓。”

蘇晏苦著臉道:“知州,還沒下衙呢!”

秦鑫笑道:“這裏老夫最大,老夫說喝酒就喝酒。”

這就是此刻大宋官員的特色,當官是當官,該享樂的時候絕不拒絕。

有人去外麵的酒樓叫了酒菜,兩人就在州衙的後麵喝酒。

稍後消息傳了出去,市舶司不禁嘩然。

“知州竟然支持蘇通判的舉措?”

這是一個意外的結果,讓人不解,但卻避免了一場內部爭鬥。

“那大食商人呢?”有人糾結的道:“他們可是走了,一旦他們聯手逼迫,此事最終還得兩說,”

大宋的商稅占據財政收入的半壁江山,所以從上到下都是商業開放政策的支持者,這也讓外藩商人們看到了要挾的可能性。一旦他們聯手要挾,朝中會是什麽態度?

沒人知道。

那隻船隊就在碼頭下麵的五裏開外,船上有炊煙升起,采買補給的人已經出發了,大有補給完畢就遠航歸去的意思。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船隊裏,有心人在盯著他們的反應。

就在此時,一隻小船隊恰好來了。

兩隻船隊相遇,互相寒暄,這邊說了市舶司的意思,密議了半晌,隨後小船隊就放出消息,說是要一起回去。

“他們說要回去了。”

消息傳到州衙,喝酒的秦鑫笑道:“不管。”

外麵的官吏心中糾結,而秦鑫卻和蘇晏卻頻頻舉杯。

“下官本是幹苦力扛包的出身,後來父親咬牙讓下官去讀書,可下官卻蠢笨,覺著此生再無中舉的希望……”

蘇晏喝著酒,漸漸的就動了感情。

“直至下官遇到了待詔,他並未歧視下官的出身,反而因此而多加照拂,知州,您不知道,下官當年因為家中的變故自責不已,自己封住了自己,直至遇到了待詔,他讓下官覺著這個世間還有溫暖……讓下官知道努力就會有成就,就能告慰下官的母親……”

他想起了被雷擊而死的母親,淚花就在眼中閃爍著。

“於是下官就拚命讀書,別人讀一個時辰,下官就讀兩個時辰……在考中進士的那一刻,下官隻想去母親的墓前告訴她,這個兒子有出息了……”

秦鑫讚賞的點點頭。知道感恩的年輕人才會走得長遠,走得穩妥。

“可這一切都是待詔的恩賜,”蘇晏有些唏噓的道:“待詔學究天人,文武皆能,關於金融之事更是……怎麽說呢,下官覺著就是鶴立雞群。比如說錢荒人人皆知,可人人都沒辦法去解決。交子好不好?好,可風險卻不小。待詔曾經說過,不要被固有的思路給束縛住了,下官就想,既然銅錢不夠,那交子可夠?交子有風險……”

他的眼睛很亮,“交子有風險,可為政者不要去想著避險,而是要想怎麽去克服這個風險。”

這話一下就擊中了秦鑫。

“喝酒。”

遇事推諉,遇難就退,這是人的本能。人一旦習慣了這種本能,自然就會習慣性的回避難題。

“知州,大食人的船隊出發了,往海裏去了。”

“不管!”

秦鑫一旦想通了前因後果,哪裏會怕大食人回轉。

“你不做,自然有別人來做。”

他的話傳了出去,城內有等待風時再出海的大食商人都得了消息。

大食人會怎麽選擇?

抱團嗎?

杭州城裏的官吏們都在觀望。

“盡管走!”

秦鑫喝得伶仃大醉,叫了女妓來歌舞,一時間州衙群魔亂舞,讓杭州官吏們麵麵相覷,不知道這位知州究竟要力挺蘇晏到什麽時候。

大食人的船陸陸續續在集結,采買補給的人和大車充斥著杭州各大市場,一時間那些市場異常的繁華,可大多數人卻沒法高興。

沒有人喜歡隻賺一筆錢,細水長流才是王道。

可現在這個細水卻麵臨斷流的危險,大夥兒都有些愁眉不展。

就在這個時候,第二天秦鑫和蘇晏依舊在飲酒,而且還……

“他們……他們竟然在州衙裏烤肉!”

臥槽!

一時間外界大跌眼鏡,都覺得那二人大抵是瘋了。

有大宋商人運送了貨物南下到了杭州,見大食商人盡然集體出城準備離去,頓時就慌了。

州衙之外,幾個大宋商人在哀嚎著:“秦知州,我等此次傾盡身家采買了貨物南下,如今大食人遠遁,我等的貨物賣給誰?死無葬身之地了。懇請秦知州可憐可憐我等,否則……否則我等就一頭撞死在州衙前……”

“喝酒!”

正在喝酒的秦臻得了有人要在州衙前自盡的消息,仰天笑道:“讓他們把貨送來,按照市價給了。”

“知州……”

“知州,這是要動用公帑嗎?”

眾人覺得知州大抵是瘋了,但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知州別抽抽了。

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秦鑫喝了一杯酒,問蘇晏:“你以為如何?”

蘇晏笑道:“下官以為……若是可以,那便多買些。”

這貨也瘋了!

就在大夥兒覺著這事兒荒謬之時,秦鑫卻大笑道:“沈安會教弟子,妙極!妙極了!”

“買了。”見官吏們麵麵相覷卻不動,秦鑫說道:“此事某一力為之,和你等無關。去吧。”

於是那幾個商人就懵逼了。

“你等的貨物全買了。”

啥?

幾個商人死活不敢相信,哭喊著不賣,不敢賣。

等幾個官吏不耐煩的威脅,說再不賣就收拾他們時,商人們才敢相信,原來瘋子真能做官。

賣掉貨物之後,幾個商人連夜就逃離了杭州城。

雪花飄落,眼中白茫茫的一片,這景致極有詩情畫意。

幾個商人心有餘悸的道:“死裏逃生啊!”

“秦鑫大抵是瘋了,他連喝了兩日酒,估摸著是喝瘋了,說不得晚些會後悔。”

“那就趕緊走,”

幾個商人帶著滿載銅錢的大車遠去,杭州城外的另一個方向,一群大食商人卻爆發了一次內鬥。

“誰說要走?”

一個大食商人怒道:“走了之後,以後還和大宋貿易嗎?不貿易了咱們的貨賣給誰?”

大部分人目光閃爍,少數幾個一臉激憤的道:“宋人欺人太甚,我等萬萬不可妥協,回去就回去。”

“別忘了貿易對大宋有多重要!”

“可貿易對咱們更重要!”

“大宋一年從貿易中最多能獲得百萬貫的好處,可他們一年的歲入卻是幾千萬貫……你以為誰會疼?”

“那個沈安放言說了,說咱們賺錢太容易,這樣的貿易大宋商人也能做,關鍵是……”

這個商人一臉驚懼的道:“他還說了,大宋的水軍要為大宋商船護航,諸位可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嗎?”

“危機!”

“但沈安並不能代表宋人的看法,他們的皇帝和重臣並未表態。”

“是的,所以我們不能觸怒宋人,否則……那沈安就是個瘋子,不管是對遼人還是西夏人,甚至是交趾人。諸位,交趾使者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宋人的境內,雖然交趾人說是病故,可某卻覺得沒那麽簡單。對了,忘了告訴你們,某有個朋友,就在交趾使者宣稱病故的那一日,見到了沈安……就在交趾使者病故的地方附近。”

尼瑪!

“這人竟然膽大如此嗎?”

眾人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背處升起,不禁打個寒顫。

那人歎道:“麵對著這樣的瘋子,若是給了他借口,宋人的水軍就敢截斷咱們的貿易路線!”

“不能給宋人借口!”

眾人的目光漸漸堅定,擔憂被丟在一旁,隻想維持住目前的貿易關係。

“咱們去找秦鑫,馬上去,否則某擔心……”

眾人麵麵相覷,有人喊道:“趕緊走!”

一陣慌亂後,商人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