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鹹覺得自己就是個倒黴蛋,來到大宋服軟之後,他覺得自己會被記錄在交趾的史書上,成為恥辱。

可沒想到的是,他的屈膝服軟竟然被拒絕了。

這個太過分了吧?

於是他就去求見宰輔,可卻被拒之門外。

“諸位相公國事繁忙,沒空。還有,此事是歸信侯全權負責,你去找他。”

政事堂的小吏看著很倨傲,那鼻孔朝天的模樣,讓阮鹹想起了李日尊身邊的內侍。

呸!

他在心中呸了一口,覺得這些都不是事。

“不就是刁難嗎?”他和隨從自信的道:“宋人最不喜歡麻煩,此次不肯答應停止襲擾,某覺著應當是想要更多的好處。”

“錢?”隨從一臉愁色,“以前在交趾,某以為升龍城就是人間天堂,可到了大宋之後,某才知道,原來天堂在這裏可從廣南西路一路過來,天堂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等到了汴梁,某已經暈頭了”

阮鹹歎道:“汴梁不像是人間的城市,那些人無數男女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無法想象的繁華,不該存在於人間。”

“那些屋宇,那些衣裳,那些飯菜甚至他們張口就是詩詞,讓人覺著這裏就是天堂。”

一陣沉默後,阮鹹說道:“此事要放放,否則宋人會以為咱們很著急。”

有隨從不解的道:“可咱們確實是很著急啊!”

“急什麽?”阮鹹冷靜的道:“某得到了消息,遼人正在重振水軍,要讓宋人好看。宋人會慌,明白嗎?一旦遼人在登州上岸,或是順著岸邊一路下來,宋人就要哭了”

“不知道對手何時何地上岸,不知道有多少兵力隨行這才是宋人的夢魘。”

阮鹹微笑道:“淡定,回頭去和驛館的人交涉一下,這幾日出去見識一番汴梁的繁華,采買些東西。”

隨後幾天交趾使團就像是來汴梁旅遊的,每日出去閑逛采買。

沈安沒反應,他有些焦躁的在等著妻子月子結束。

“我家寶貝這般帥氣,該出去溜達溜達才是。”

他抱著芋頭很是躊躇滿誌的說道:“某怎麽就覺得芋頭是天下最帥的男人呢?”

趙五五笑道:“郎君說的不差。”

楊卓雪一臉認真的道:“沒錯,芋頭就是最英俊。”

在父母的眼中,孩子就是那麽毫無瑕疵。

不過等芋頭大些後,這種想法會漸漸改變,直至忍無可忍要動用武力來教訓兒子。

“郎君,大王來了。”

“他來做什麽?”

沈安抱著兒子舍不得撒手,把所謂的兄弟情義拋在了腦後。

等他戀戀不舍的到了書房時,趙頊正在裏麵啃熏豬蹄。

“你這個這是才弄出來的,再說你們不是不愛吃豬肉嘛。”

這個豬蹄可是沈安耗費了大工夫弄出來的,幾種果枝,外加一些橘皮之類的東西加起來緩緩熏製,那味道

沈安放了一坨在書房,本來想等晚上一個人慢慢享用,誰知道竟然被趙頊這小子給發現了。

“有果香味,關鍵是不鹹,宮中的熏肉沒法吃,鹹的好像鹽不要錢似的。”

趙頊吃了豬蹄,意猶未盡的發表了一番看法。

“有事說事。”

沈安最近想閉關帶娃,所以很不客氣。

“朝中準備商議市舶司和水軍的事,你去不去?”

“當然去。”

那可是沈安心心念念的戰略,不去他怕有人下黑手,捅刀子。

初夏的杭州就像是一個清秀女子,盈盈而立。

西湖邊上寺廟很多,靈隱寺,肇慶寺,京慈寺,六通寺廟

西湖邊上的遊人不少,更有人在吟詩作詞,帶來的女伎在歌舞作伴,很是熱鬧。

“大食商人現在很警惕,他們不擔心大宋商人出海,這一點你要明白。”

秦鑫看著精神了不少,他負手看著西湖,身邊的蘇晏在思索著什麽。

西湖的風很柔和,吹的人暖洋洋的。

蘇晏看著肌膚白了不少,但在普通人的眼中依舊黑。

“是,大食商人不怕和大宋商人競爭,因為他們掌控著通往更多地方的商路,大宋商人必須要倚仗他們。”

“嗯。”秦鑫笑道:“某就喜歡你這一點,聰明。你可知他們最害怕什麽嗎?”

“水軍出海!”

蘇晏毫不猶豫的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對!”秦鑫滿意的道:“大食人怕的就是這個,他們害怕水軍出海後發現好地方,比如說礦山或是香料,到時候水軍可會舍得放棄?”

蘇晏搖頭:“水軍要盡力養活自己,所以有錢就會賺。”

“交趾人這次吃了大虧了。”秦鑫得意的道:“升龍城都差點被弄下來了,消息傳過來,大食人更加警惕,但也越發的謹慎了。沈安據說他給了水軍許多建言?”

“是。”

“那個小子,沈卞好福氣!”秦鑫懷念了一下老友,交代道:“大宋商人要出海,得鼓舞,可怎麽鼓舞?這個某不懂,你自去琢磨安排。”

“哈哈哈哈!”

秦鑫大笑著遠去,留下蘇晏原地發蒙。

“知州這是啥意思?”

他轉過頭就去了碼頭。

從去年整頓大食商人之後,秦鑫就當了甩手掌櫃,於是蘇晏得以在市舶司一手遮天。

他很年輕,但肌膚黝黑,所以看著比同齡人老成了許多,至少不會被認為是衙內。

“走水了”

碼頭停著一排船隻,此刻中間一艘船的船艙冒出了火苗,船上有幾個大食人在打水救火。

可不知道船艙裏是堆放了什麽,那火焰一下就竄了起來,迅速向著兩邊延伸

這裏不但有大食人的船,也有大宋商人的船。

這些商人正準備出海貿易,若是被燒了,那

“某的貨啊!”

岸邊有酒肆,一群大食商人和大宋商人衝了出來,然後發狂般的往船上跑。

可一個男子卻跑的比他們更快。

“是蘇通判!”

蘇晏去幹什麽?

作為通判,他隻需站在岸上指揮即可,可大夥兒看他奔跑的速度,這是要衝上船去的節奏啊!

難道他要去救火?

哪個官員會這麽奮不顧身?

商人們感動了,速度又快了幾分。

蘇晏原先就在碼頭扛活,對船隻的係泊了如指掌,他搶過一把長刀,第一時間砍斷了係泊船隻的繩子,然後就跳上那艘燃燒的船。

幾個大食人還在救火,可火焰卻已經把這艘船的中部燒成了一個火炬,逼得他們步步後退。

“滾!”

蘇晏大喝一聲,然後搶過一隻大竹竿,用力的一撐,就把這艘船撐了出去。

“通判!”

那些商人們趕來時,見到的就是蘇晏在奮力撐船的場景。

有人落淚道:“那火太大了,通判,趕緊跳水!”

那幾個大食人已經跳水了,但沒人下去接應他們。

“這些畜生,剛才他們應當把船給撐出去,這樣就不會連累邊上的船。若非如此,通判怎會冒險上船!”

“去救通判,某出一百貫不,一千貫!”

有商人在聲嘶力竭的呼喊著。

十餘個船工跳進水裏,有人喊道:“某不要錢!”

那艘船已經燃燒了大半,船頭上的蘇晏仿佛置身於烈火之中,讓岸上的人不住驚呼。

“快跳下去!”

可蘇晏現在跳下去的話,這艘失控的船說不定會飄到邊上去,而在那裏,貨物堆積如山。

“通判”

船緩緩遠去,火焰中,蘇晏的背上已經被點燃了,旋即就跳進了水裏。

“快去救通判!”

那些船工們拚命了,他們的手腳快速打水,就像是十餘條大魚在前進。

“通判不在!”

十多個船工在蘇晏剛跳水的地方搜索了一番,可卻沒找到人。

“找到通判,兩千貫!”

“三千貫!”

一向利字當頭的商人們在痛哭流涕,他們從未見到過一個官員會為了商人的利益而拚命,那種感動驅使著他們忘卻了一切,隻想把蘇晏找到。

“噗!”

碼頭的邊上,一個腦袋猛地冒出水麵,然後噴出一口水。

“通判在這裏!”

有人發現了蘇晏,隨後大家都圍攏了過來。

“通判,您可還好?”

“好!”

蘇晏在碼頭長大,水性之好自不必言。

他伸出雙手準備去抓住大青石,可無數雙手都朝著他伸過來,率先抓住他的那隻手在拚命使勁。

上岸之後,眾人一陣關切,等發現蘇晏隻是背部的衣服被燒焦之後,都感動不已。

“通判為了我等而赴險,這樣的官員說什麽某都信!你等呢?”

“信!”

商人們麵色通紅,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眾人簇擁著蘇晏去換衣服,隨後在岸上酒肆擺酒壓驚。

席間,商人們頻頻舉杯,蘇晏也來者不拒,稍後覺得醺醺然,就按杯道:“好了,此事就此了結。”

這是不要商人們記情的意思。

高風亮節啊!

眾人起身拱手,“通判豪爽,我等也不含糊,若是有差遣隻管吩咐。”

“出海!”

蘇晏起身,拱手道:“還是那句話,大家要敢於出海,敢於和大食人去競爭,如此下次再有事,某還會出手相助。一句話,你等以後遇到了麻煩,隻管來市舶司求助”

這個姿態一出來,商人們馬上就拍著胸脯擔保,“通判放心,咱們此次出海,定然要把大食商人的生意給搶了”

就要這個意思啊!

蘇晏想起沈安的來信,信中要他鼓勵大宋商人出海和大食商人競爭,不禁就笑了。

大宋這艘大船開始揚帆起航,海貿隻是開端,以後規模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好

“出去!”

外麵傳來了一陣嗬斥,蘇晏皺眉道:“何事?”

有小吏進來稟告道:“通判,是那些大食商人,他們說想請您飲酒感謝”

那些大宋商人都在看著蘇晏,想看看他的姿態。

蘇晏走到了門邊,看著外麵的十餘個大食商人,頷首道:“吃請近乎於受賄,某就不去了。”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