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占城使者到了。”

趙曙在打瞌睡。

天氣太熱,屋裏弄幾個冰盆,然後坐著就想打瞌睡。

那種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狀態真的很舒服啊!

陳忠珩的聲音就像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顯得有些縹緲。

“誰?”

趙曙緩緩睜開眼睛,覺得嗓子眼裏幹的厲害,聲音沙啞。

這時候就能看出眼力見來了。

邊上的內侍還在發呆,陳忠珩已經去取了溫茶來。

“官家,占城使者來了。”

陳忠珩遞上溫茶,說道:“這時候冷茶傷身,還是溫茶好。”

趙曙喝了一口茶水,嗓子裏舒服多了,就微微點頭,邊上的內侍不禁暗自悔恨,心想某為何不搶先一步呢?

他在趙曙的身邊伺候,但更多的是負責生活上的事務,不像陳忠珩什麽都能沾手。人說沒有上進心的內侍不是好閹人,他瞄著陳忠珩許久了。

“馬上去。”

趙曙起身去更衣,陳忠珩自然不需去陪伴,就站在門外。

那個內侍趁機問道:“陳都知,您怎麽知道官家要喝溫茶呢?”

“設身處地。”

陳忠珩隻說了四個字,內侍仔細想著,就覺得妙用無窮。

“原來是設身處地的為官家著想嗎?多謝都知。”

陳忠珩嗯了一聲,等趙曙出來後就說道:“官家小心腳下。”

趙曙隻覺得肩膀和腰都不是自己的了,酸痛的厲害。

他一邊艱難下台階,一邊感慨的道:“我本以為挖了半日不會有什麽,可第二天就差點起不來,今日依舊舉止艱難,想到那些農戶日日如此,我才知道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自己不幹活,就不知道那活有多辛苦,我看天下的官吏每年都該下地幹幾日,實實在在的體驗一番農戶的辛苦。”

那內侍在琢磨著設身處地四個字,一直到了殿前才有些心得。

幾個禮房的官員在等候,見官家來了躬身行禮。

那內侍正好想到了一招,就說道:“官家,可令天下官吏下地幹活,不去的扣了俸祿。”

他最怕的就是被扣俸祿,所以設身處地的一想,就覺得這一招不錯。

禮房的幾個官吏愕然看著他,不知道這話什麽意思。

每年天下官吏都要下地幹幾天農活?

不去的還扣俸祿,這個有些過了吧。

你說那些閑的沒事幹的去就算了,忙碌的官吏怎麽騰時間……到時候不分情由的扣俸祿,誰會服氣?

趙曙沒想到身邊的人會突然來這麽一句,他板著臉道:“滾!”

內侍傻眼了,等看到禮房官吏的麵色後,就知道自己犯了錯。

內侍幹涉朝政不是新鮮事,比如說陳忠珩就偶爾會說些建議,但你別當著官吏的麵啊!

大宋官員對內侍幹政雖然沒有明朝那麽警惕,但前唐閹人能操縱皇位興替的慘痛教訓依舊還在腦海裏回**著,所以一旦出現內侍跋扈的苗頭,那奏疏就會淹死趙曙。

“是陳都知……”

內侍才將開口,陳忠珩就跪地道:“他先前問臣為何做事穩妥,臣就說了四個字……設身處地。”

趙曙的目光陰冷的盯著他,聽到這四個字後,這才麵色稍霽。

那個內侍麵如死灰,說道:“他撒謊!”

趙曙不是趙禎,他可不會心慈手軟。

“拿了去!”

兩個內侍過來,把內侍拖了出去,隨即呼叫聲湮滅。

趙曙看了陳忠珩一眼,頷首道:“你做事穩妥,朕知道。”

“多謝陛下。”

趙曙這是在施恩,殊為難得。

“讓占城使者來。”

稍後宰輔們先來。在看到韓琦後,趙曙說道:“韓卿不是病了嗎?”

他許了韓琦的病假,可這人怎麽就來了?

韓琦說道:“臣請了沈安來診治了一番,說是並無大礙,臣想著政事多,不敢偷懶,於是就來了。”

他是首相,若是告假的時間多了,權利就會被侵蝕。

權利啊!誰願意放棄。

所以韓琦隻要能走動,就不肯在家歇息養病。

“占城使者來了。”

占城使者被帶了進來,行禮後奉上禮單。

這是規矩,朝貢時你必須要有所表示,一般就是本國的土特產。

“辛苦使者了。”

趙曙當然沒興趣去看禮單,使者也沒指望他看。

“陛下,外臣此次來,是為了交趾的入侵……還有真臘。”占城使者看著愁容滿麵,“兩國夾擊之下,占城苦不堪言,還請陛下看在占城忠心耿耿的份上,派出援軍。”

趙曙淡淡的道:“朕知道了,回頭派出臣子去和你商議。”

啥米?

占城使者覺得自己的耳朵怕是出了問題,幻聽了。

占城被交趾和真臘夾著,兵鋒不利,每每被打的抱頭鼠竄,所以每次來進貢大多會順帶求援。

以往大宋方麵就是出言撫慰,敷衍了事。占城也知道大宋估摸著打不過交趾,但好歹牽製一下啊!於是貢獻不斷。

可這次竟然要仔細的商議?

我的天,大宋對占城的態度變了嗎?

使者不禁抬頭,熱情的看了趙曙一眼。

這一眼讓趙曙有些瘮的慌,說道:“就如此吧。”

使者告退。

韓琦看著他出去,說道:“陛下,交趾以前屬於中原時,占城可是侵襲不休,比今日之交趾還要可惡。如今他們和交趾、真臘交惡,對大宋是好事,不可倉促出手,攪亂了三國之間的均勢。”

地緣政治是門大學問,大宋和遼國、西夏是一個均勢,而交趾和占城、真臘又是另一個均勢。均勢之下,局勢有變,但卻平穩。均勢若是被打破,那就是風起雲湧,血流漂杵。

趙曙點頭,“朕知道,所以……沈安在家裏帶孩子樂不思蜀了嗎?”

從兒子出生之後,沈安就化身為奶爸,恨不能出門都把兒子帶著。

在這個時代,父子之間的關係再親近也沒有沈安這樣的,外界對此引為笑談。

韓琦笑道:“據說他還親自給孩子換尿布。”

趙曙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覺得沈安這個二十四孝老爹真是夠了。

曾公亮湊趣道:“陛下,難道沈安的那個兒子有何不凡之處?”

是啊!沈安這般重視,說不定真有呢!

韓琦的話讓趙曙笑了笑,“那孩子並無神異之處。”

古代生孩子總是容易出現異兆,什麽紅日入懷,紅光三日不散,香氣三日不散,有鳳鳥起舞,有靈猴獻上祥瑞……

若是出生時沒弄成祥瑞,那就在小時候補上。

比如說司馬光砸缸,這還不夠,後麵又斬殺大蛇,於是名聲大噪。

沈安來自於後世,別說什麽砸缸,那些孩子各種聰明或是神奇的表現都會被發布在網上,所以他對所謂的砸缸壓根沒啥好奇心。

以後的孩子比你牛多了。

韓琦看了趙曙一眼,說道:“官家,這個……沈安並無威脅。”

他覺得這是趙曙派出了皇城司的人潛入沈家去探查到的消息,就有些不滿。

他韓稚圭可是恩怨分明的好漢,沈安才將救他與水火之中,他豈能坐視沈安被密諜盯著?

想想自己每天在家做的事情都有人盯著,然後報上來,韓琦就覺得難受,甚至是想發火。

趙曙愕然,韓琦卻開始了跋扈的表演。

他上前一步,昂首道:“君臣一心首在信任,官家這般不信任臣子,臣子知道了會如何?還有,皇城司出麵去探查臣子家,這個犯忌諱了吧?先帝在時就沒有過……臣請官家好生思量,把皇城司的人撤了吧,不然人心都冷了。”

這一番話堪稱是跋扈,也隻有韓琦和包拯能這麽直挺挺的說出來。

關鍵是這話掃了官家的麵子啊!

皇帝不要麵子的嗎?你韓稚圭這麽打臉合適嗎?

曾公亮擔心的看了一眼趙曙,發現他竟然麵色平靜,不禁大喜。

趙曙有病,這個大家隱隱約約的都知道些,所以很少去刺激他。

可韓琦這番話卻過火了,曾公亮擔心趙曙會發作起來,然後歇斯底裏。

趙曙很平靜,這代表著他的身體情況好轉了許多。

“陛下的身體好了許多,可喜可賀啊!”

他情不自禁的說出了這話,韓琦也發現了這個情況,然後歡喜的道:“恭喜官家。”

歐陽修老眼昏花看不清,隻能跟著隨大流道賀。

趙曙冷冷的道:“是包拯說的。”

呃!

韓琦的慷慨激昂瞬間變成了尷尬,他左顧右盼,說道:“今日的天氣不錯啊!很是涼爽。”

這個不要臉的韓稚圭!

趙曙繼續補了一刀:“人皆養子望聰明,卻被聰明誤一生。唯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這首詩一出口,韓琦不禁讚道:“好詩,好詩!”

這首詩文采不顯,但通篇都是憐子之心,讓人心生溫柔。

曾公亮讚道:“看看史冊,多少聰明人自作聰明,最後倒黴。或是太過聰明,摻和進了不該摻和的事裏麵,哎!唯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陛下這首詩說到臣的心裏去了。”

大家想起趙曙前半生跌宕多舛,不禁都有些感悟。

若是當年趙曙不聰明,那麽他就會少許多煩惱,也不會被折騰出那些毛病來。

趙曙輕笑道:“這是沈安作的。”

他滿意的看到了宰輔們的麵色變得越發的尷尬了。

你們尷尬了,你們不舒坦了,朕就舒坦了。

這一刻他和當年的趙禎生出了一樣的想法。

……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