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珩從不覺得自己會有遠離汴梁的機會,所以當被趙曙派去使團裏作為沈安的副手時,他興奮的都傻眼了。

作為內侍,他失去了男人的象征,但依舊向往那些金戈鐵馬,以及塞外飛雪。

“看看這太陽,老陳,這季節沒雪,你就別想了。”

使團在西北的豔陽下緩緩而行,陳忠珩用手遮在眉上,眯眼看著藍天,糾結的道:“這和汴梁沒什麽區別啊!”

“再過去一段。”

使團再行一天,第二天轉過一座山後,前方豁然開朗。

“老陳,如何?”

沈安指著前方問道。

前方全是草原,一望無際,觸目所及處皆是碧綠。

“好地方啊!”

陳忠珩知道自己此行一是監督談判,二是為官家來看看西北是什麽樣的。

他這一路上都在關注著地形民生,沒空去欣賞風景。

此刻他把那些任務丟在一邊,問道:“在這裏可會迷路?”

沈安搖頭,“有某在,保證你迷不了路。”

“如此……某就去了。”

陳忠珩有一顆文藝青年的心,但卻被深藏在宮中,今日看到這大草原後,他就**了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他策馬衝了出去,有隨行侍衛想跟著,卻被他拒絕了。

文藝青年想要仰天長嘯,被人聽到了會覺得羞恥。

沈安笑著製止了侍衛,大家目睹著陳忠珩消失在前方。

“出發出發!”

這裏距離青澗城還有兩日的路程,沈安壓根就不著急。

嘴裏嚼著昨天買的肉幹,把氈帽戴上,沈安就像是個驢友般的悠閑看風景。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有人在不遠處放牧,不過規模不大,才數十頭羊。

“郎君,以前西夏人得意的時候,這邊都得小心。”

沒有敵人的日子,讓黃春覺得很難熬,而且也體現不出自己的價值來。

“現在他們得意不起來了。”沈安想起李諒祚如今的日子,不禁就笑了起來。

西夏原先是一個零散的狀態,各個勢力被李家人強行捏合在一起,看似強大,可內部的鬥爭讓他們無法形成合力,再怎麽發展也無法成為遼宋這種龐然大物。

曆史上他們就一直在鬥,和平頭哥般的和遼宋鬥,自己內部也在鬥。

李諒祚實際上和趙禎差不多,都是年少繼位,而且趙禎比他還慘,頭頂上有個強勢的女人,一個差點做了皇帝的女人。

但大宋有強大的慣性,宰輔們、重臣們都謹守著這個慣性,連劉娥也不敢輕易去觸碰這個慣性,於是趙禎得以順利掌握權力。

李諒祚卻不同,西夏內部的大小勢力都不服他這個半大孩子做皇帝,鬧騰的不在少數。

原先沒藏訛龐還在時,好歹還能壓製住那些反對的聲音,等他被李諒祚幹掉後,西夏就熱鬧了。

而遼人顯然也在盯著西夏,一旦發現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的動手。

隻要能滅了西夏,遼人將會對大宋露出獠牙,再也不會忌憚什麽。

三國就是三個點,三個點都存在時,局勢才均衡。

一個時辰過去了,陳忠珩沒來。

隨行的侍衛有些著急,就來請示,“歸信侯,小人想去尋陳都知。”

沈安搖頭,“不必管。”

他是正使,在趙曙解除他的職務之前,此行就是他做主。

所以侍衛們心中暗自腹誹,卻不敢質疑。

一直到了下午,狼狽不堪的陳忠珩這才回到了大隊。

“某隻是想多看看景致。”

他強作鎮定的為自己辯護著,隻是大口吃著幹餅,大口喝著水的狼狽模樣,卻讓沈安知道他迷路了。

“為何不去尋某?”

陳忠珩顯然是心有餘悸,甚至還責怪沈安沒管自己。

“傳聞這裏有個厲鬼,一旦發現有人落單,他就會裝作漂亮的女子去**,隻要那人上了鉤,就會被她給吸了全身的精氣……最後變成了一個空空的皮囊。”

遠處來了兩騎,卻是鄉兵。他們悄然從側麵繞了過去,在後麵歸隊。

陳忠珩在馬背上哆嗦了一下,驚訝的道:“不會吧。”

“你說呢?”

沈安不再說話,陳忠珩卻有些慌,就去找人詢問。

沒人知道這個傳說,但陳忠珩卻越發的害怕了。

“郎君,您為何要嚇唬他?”黃春覺得沈安是在惡作劇,可看他的模樣不大像。

沈安低聲道:“這是陳忠珩第一次出遠門參與重大事務,他有些興奮過頭了,一路上就在詢問相關事宜,甚至還指手畫腳……這是人之常情,可某卻不能坐視他往深淵裏滑,所以就嚇唬嚇唬他。”

權利是各式各樣的,一旦陳忠珩嚐到了甜頭,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變成一個貪婪的家夥,動輒就想幹涉朝政。

作為老友,沈安覺得有必要給他敲個警鍾。

黃春不解的道:“那您怎麽知道他和女人見麵了?”

“他的身上帶著香味,這條路……青澗城那邊需要女伎,他估摸著是給了大價錢問路。”

沈安想到陳忠珩在草原上迷路,連方向都找不到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小車隊,讓他給錢就指路。

沈安幸災樂禍的道:“老子叫你文青,爽了吧。”

陳忠珩又回來了,強作鎮定的問道:“安北,此事可是真的?”

沈安點頭,陳忠珩的臉頰不禁顫抖了一下。

這時候鬼神傳說深入人心,而宮中的人對此更是篤信。

“那厲鬼會附在女子的身上……得手之後就會遠遁。”

沈安覺得自己其實不做官,不做生意,也能憑著講故事的能力養活妹妹和妻兒。比如說去大相國寺說書,保證能賺得盆滿缽滿的。

哎!

哥就是那麽有才,怎麽辦啊!

陳忠珩抑鬱了,沈安一直等到下午宿營時,才裝作關心的模樣說道:“那厲鬼……興許沒來。”

“你莫要騙某!”

陳忠珩已經被弄的有些憔悴了。

“不騙你。”

晚上,除去值夜的人之外,所有人都在沉睡。

“別吃某!”

“救命!”

驚呼聲中,沈安第一個竄了出來。他衣衫不整,手中拎著黑色的長刀,左右看看,“誰?”

叫喊聲就是從他的隔壁傳來的,

“……老陳?”

沈安覺得自己真的造孽了。

第二天早上,陳忠珩頂著兩個黑眼圈趕路,哈欠連天。

“老陳,你的夢想是什麽?就是理想。”沈安看他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擔心他摔下來,就提了個問題。

“夢想?”陳忠珩想了想,“某的夢想就是能走遍天下,看遍天下美景……”

黃春一臉不忍之色……

郎君,人陳忠珩壓根就沒想摻和政事,隻是好奇心重而已。可你竟然把他嚇成了這樣,不厚道啊!

沈安也覺得自己過分了。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歌聲飄然而來,接著一支商隊從側麵出現。

“就是她!”

陳忠珩指著商隊喊道,隨即眸色黯然,“她是個好人。”

你妹!竟然是商人?

沈安開始猜測是女妓,誰曾想竟然是商隊。

西北需要物資,朝中每年都會砸不少錢在青澗城,商人們自然趨之若鶩。

商隊領頭的是一個女人,皮膚有些黑,但眼睛很亮,神色堅毅的女人。

“晏月見過貴人。”

女人下馬行禮,然後看了陳忠珩一眼。

沈安頷首道:“多禮了。”

女人衝著陳忠珩行禮,“昨日貴人擅自離去,奴擔心你迷路,就派了不少人手去尋,可惜沒尋到……”

老陳啊老陳,原來你竟然是私自跑的?

沈安不知道陳忠珩跑什麽,等看到他扭捏的模樣後,不禁傻眼了。

陳忠珩捏著衣角,低頭說道:“某看你們吃飯都舍不得幹餅子,所以不忍心吃……”

竟然還知道憐香惜玉?

沈安心中大樂,就準備看熱鬧。

晏月笑道:“幹糧有多的,隻是在這等地方不敢浪費,所以盡量節省。既然您已經歸來了,如此奴告辭。”

陳忠珩抬頭問道:“你等這是要去哪?”

晏月說道:“我等去青澗城。”

陳忠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脫口而出道:“我們也是,一起吧。”

馬丹!

使團裏哪裏能讓外人摻和進來?

沈安覺得這廝怕是昏頭了。

晏月看了沈安一眼,說道:“多謝貴人,隻是奴卻不好打擾,告辭。”

她策馬回身,身後的夥計高大魁梧,看向她的目光中帶著崇敬之色。

這是個厲害的女人。

“安北……”

陳忠珩目露哀求之色,“她喜歡唱歌,你作一首詞吧,啊!”

這人竟然喜歡上了女人?

沈安不禁瞠目結舌,隨即想起宮中結伴度日的內侍和宮女,以及那些在宮外有住所,成親宛如正常人的高級內侍們,也就釋然了。

他們雖然失去了家夥事,但男人的那種心思還在啊!

陳忠珩大抵是忌憚沈安說的厲鬼之事,所以不敢太親近那個女人。但和沈安要詞,顯然是動心了。

哎!冤孽啊!

沈安覺得自己真是造孽。

周圍的人都在看著他,大多是期待的目光。

沈安作的詩詞很少,但基本上都是經典。

他沉吟了一下,眼中多了些惆悵之色,吟誦道:“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陳忠珩精神一振,伸手慌亂要筆墨。

沈安的目光穿過商隊,看向了西北,心中想著那位小姐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梁太後啊!史書上留下諸多傳奇,西夏平頭哥形象的塑造者……

沈安真想和這個小姐姐見一麵。

可卻不能,於是就惆悵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

陳忠珩打馬而去,一路喊道:“晏月。”

晏月回身,陳忠珩興奮的道:“某這裏有一首詞,送給你。”

俗話說老房子著火燃得快,陳忠珩就是如此。

“什麽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