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出了政事堂,唏噓道:“這和範進中舉沒什麽區別吧,老韓竟然這般沉不住氣,哎!宰相肚量哪去了?”

“範進是誰?”

包拯悄無聲息的出現了,沈安心中一個哆嗦,“範進是某以前聽說的一個讀書人,那人喝點酒就喜歡吹牛,還喜歡殺豬……”

“殺豬?”包拯一聽就覺得過分了些,“他既然讀過書,就算是考不中進士,可找個事做做總是可以的,為何要殺豬?”

在能吃的牲畜裏,目前豬的地位最低,能吃得起肉的百姓都不會吃豬肉。

豬的地位低,連帶著殺豬匠的地位在同行業裏都不高。

這個大抵就是一個學校裏,帶實驗班和帶學渣班的區別吧。

“那範進就是個頹廢的,你以後莫學他。”

包拯很是覺得這等人就是廢渣,他看看政事堂裏麵,說道:“此次……韓琦度過了難關,有人會倒黴。”

曾公亮首當其衝,不過他是次相,韓琦沒辦法。

“曾公亮那邊韓琦也沒辦法吧。”

包拯很是淡定的道:“韓琦無需動他,但卻能給他找麻煩。首相對次相,曾公亮最近的日子不會好過。不過你別管,這事官家都不會管,隻會坐視。”

趙曙大抵是希望宰輔們鬧矛盾的,但是矛盾的規模和性質他必須要控製,否則而一旦失控,政事堂就是要大清洗了。

“是。”

沈安覺得薑還是老的辣,自己的經驗不夠,分析的太偏麵。

“不過你幫了韓琦一把,此後他沒法對你下手,否則天下人都會說他是忘恩負義。官員忘恩負義……連官家都會看不起他。”

包拯欣慰的道:“韓琦這人雖然脾氣不好,可卻極為記情,此後老夫……若是……以後你也有人照看著,老夫也就放心了。”

這話不大吉利,沈安笑道:“您這個還早著呢,古時候七八十歲還做重臣的多了去,您才六十多,日子還長著呢!”

包拯歎道:“若是如此,那就再無遺憾了。”

人活到了六十多歲,大抵對未來也看清楚了,知道自己正一步步的走向那條路,無論你惶然還是焦慮,時光都會慢慢消逝。

所以稍微豁達些的老人都會淡然處之,然後看淡一切,在最後的歲月裏好好的去體驗活著。

包拯卻不同,他想在最後的日子裏能為這個大宋做些什麽。

“您放心,政事堂裏……您鐵定有個座位。”

沈安笑的很是沒心沒肺的,可包拯卻突然一驚,冷冷的問道:“此次韓琦被彈劾,你摻和……可是在謀劃此事?”

“沒有啊!”沈安茫然的道:“這政事堂不是得看官家的意思嗎,某哪裏敢去謀劃人選?”

“老夫要進政事堂,隻會一步步走進去,你別去摻和。”包拯狐疑的看著沈安,直覺告訴他,這個小子支持韓琦並沒有那麽純粹,弄好不都是算計。

“是,某不摻和。”沈安回答的有些漫不經心,包拯正準備說話,前方來了個內侍,歡喜的道:“包相在呢,小人正準備去三司尋您,這下可算是省下了不少路程。”

包拯問道:“可是官家召見?”

內侍說道:“是,官家剛吩咐小人來尋您。”

包拯對沈安說道:“趕緊回家去。”

“好,某馬上回家。”

沈安看著他進去,然後回身衝著政事堂的門子說道:“裏麵若是打架了,去尋個潑皮傳信,某親自答謝。”

門子一聽就樂了,沒口子的答應。

沈安可是土豪,他的親自答謝,那可就發財了。

……

趙曙正在看書,陳忠珩在點香爐。

香爐緩緩冒煙,陳忠珩蓋上蓋子,然後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氣。

龍涎香啊!

這味道……怎麽就趕不上沈家的辣醬香呢?

這龍涎香是海外國家進貢而來的,價比黃金,趙曙一般舍不得用。可剛才卻主動讓他去尋了些來。

官家的心情……看來不是很美妙啊!

“官家,包拯來了。”

“讓他進來。”

趙曙放下書,吸了一口龍涎香的煙霧,皺眉道:“很好聞,我嗅了一下,竟然覺得輕鬆了些。”

陳忠珩大喜,起身道:“官家,這是好事啊!”

趙曙的老毛病是一個隱患,一旦發病,那幾乎是六親不認,近乎於瘋子。

這個毛病從未有人能治好,哪怕是師從於邙山神醫的沈安,也隻能是用嗩呐來控製,不敢說能治好。

龍涎香竟然有這等好處?

陳忠珩歡喜的道:“官家,讓人去采買吧。”

包拯正好進來,趙曙問道:“龍涎香於我的身體有好處,但價比黃金,你怎麽看?”

包拯是三司使,大宋的管家,從上任伊始,他就變成了一隻鐵公雞,不管是誰,但凡不該給的錢,一文都別想要。

趙曙的問話帶著些玩笑,他端起茶杯,等著包拯發飆。

“要多少?”包拯沒有絲毫猶豫,皺眉反問道。

嗯?

趙曙有些驚訝的放下茶杯,“你包拯竟然能同意?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按照他的想法,包拯該是要說上一番大道理,和那些臣子一樣,說帝王該節省,這等奢靡的東西還是算了吧。

可包拯竟然問要多少……

包拯說道:“黃金有價,官家的身體無價。”

趙曙感動了。

他真的感動了。

那些臣子有幾個在乎他的?

他們隻關心自己升官發財,隻關心自己的抱負和理念能否實現,至於官家……那和某沒關係啊!

包拯果然是重臣啊!

就在他感動時,包拯繼續說道:“龍涎香臣記著是海外進貢的東西,回頭臣讓沈安去水軍問問,下次可否去弄些回來。”

感動中的趙曙瞬間就炸毛了。

水軍去弄些回來,那些殺胚……這不是貶義詞,在得知了水軍在大宋之外的所作所為之後,趙曙覺得那就是一群悍匪。

這些悍匪去弄龍涎香,想來是一文錢都不肯花的,誰若是不肯,那簡單的很,常建仁脫掉衣裳,拍打著肋骨衝過去砍殺就是了。

果然還是鐵公雞啊!

他喝了一口茶水,說道:“給包卿茶水。”

“多謝官家。”

包拯問道:“不知官家叫臣來是有何事?”

旁人被官家召見都會感到榮幸,可包拯卻有些不耐煩。

三司的事情太多了,就這麽一會兒工夫,就會擠壓幾件需要包拯批示的事情。

趙曙知道,所以才覺得這等臣子純粹。

“此次韓琦之事你敢於直言,我很歡喜。”

倒韓事件裏,趙曙一直在旁觀,直至最後才表態,一舉擊潰了倒韓大軍。

現在是論功行賞嗎?

包拯說道:“臣隻是覺著大多數人讚同之事,怕是不大好。”

趙曙有些驚訝的道:“這話……有道理啊!”

真理永遠都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這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頷首道:“對於三位宰輔,你如何看?”

這話裏有些莫名的含義,若是早就覬覦著進政事堂的官員,此刻定然會脫口而出。

可包拯卻想了想,說道:“都是棟梁之才。”

他說這話時神色中多了些不自在,大抵是違心之言。

三司使號稱計相,算的上是宰輔。

既然是宰輔,大夥兒自然是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覺得不稱職,反正一句話,老子天下第一。

沒有這種心態的不是特別豁達,就是心態好到爆炸。

包拯乃是大宋第一噴子,豁達和他不沾邊,心態……但凡見過他噴人的,都在擔心他心脈的老毛病發作,一頭栽倒。

隻是沈安的調養方法和救心丸給力,讓包拯越發的精神了。

趙曙說道:“三司你覺著如何?”

“是重任。臣自上任以來,未曾敢又絲毫懈怠,每每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就是錢罐子,看守錢罐子的責任實在是太重大了。

趙曙點點頭,“你……朕知道你的性子雖然暴躁,卻純粹……”

帝王不怕你的性子有缺陷,就怕你八麵玲瓏。

這樣的人沒有帝王稀罕他的效忠,因為那是毒藥,會讓你放鬆了警惕。

包拯心中一動,說道:“臣從未多想什麽,隻知道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就不容易了!”

趙曙想起了包拯和歐陽修之間的矛盾,就點頭,“你去吧。”

就這麽說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包拯覺得這個召見有些莫名其妙。

等出去後,他想起了韓琦之事,一仔細分析,就苦笑了起來,“那個小子……”

官家在此次倒韓事件裏袖手旁觀,看清了許多人,事後定然是要有些動作。

那麽……難道政事堂要有變化了?

包拯突然止步,喃喃的道:“那個小子,他的謀劃難道能成?”

從鼓動身邊人支持韓琦開始,沈安就開始了一次逆行。

大家都在倒韓,你卻挺韓,這不是逆行是什麽?

一片人山人海的湧動中,沈安帶著幾個人在相反而行。

在那些嘲笑和幸災樂禍的注視下,他們成功了。

“這個小子啊!”

包拯突然笑了起來。

他支持韓琦,隻是為了給沈安擦屁股。在他看來,韓琦肯定會倒台,到時候那些人必定會清算沈安,所以他要冒頭,站在最前方,那些人想攻擊沈安的話,首先得攻擊他。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沒想到這事兒竟然逆轉了。

逆轉也就罷了,看官家的意思,分明就是有意自己進政事堂。

包拯隻覺得心中一熱,覺得這天空都是清朗。

轟隆!

雷鳴聲很沉悶。

趙曙坐在那裏,麵色冰冷,“彈劾韓琦的大多是隨大流,擅自揣度我的意思,想落井下石。此刻包拯等人的堅持就難為可貴……”

陳忠珩聽到這話,不禁為自己的好基友感到了不平,就冒險說道:“官家,是沈安啊!”。

趙曙看了他一眼,問道:“辣醬可好吃?”

“臣死罪。”陳忠珩覺得自己要大禍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