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墨還沒死。

淩書像是被一個從天而降的餡餅砸得頭暈目眩, 他欣喜若狂,可還沒等他回過神來,轉頭卻看見淩墨揮刀隔開了自己的手腕。

淩書眉心一跳, 頓時提心吊膽起來, 他顧不得自己傷得比淩墨重許多,隻焦急地想去抓住淩墨的手, 為淩墨查看傷勢。

然而淩墨卻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的手。

淩書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裏, 半晌,他頹然又失望地收回了指尖。

淩書終於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淩墨對他的抗拒。

是了,淩墨該是恨他和淩家的。

淩書自認並不是一個好哥哥, 若不是他以前偏聽偏信, 一味地縱容淩盼陽,又一味地忽略淩墨,淩盼陽又怎麽敢得寸進尺,甚至最後痛下狠手, 造成了誰都無法挽回的悲劇。

可以說, 淩墨曾經的死也有淩書和淩天海很大的責任。

事到如今,淩書不敢再厚著臉皮乞求淩墨的原諒。

可淩書心底……卻仍有一絲卑劣的希冀, 他想, 今天淩墨之所以會冒著危險出現, 救下他和父親,也許是因為淩墨心底對淩家仍保留著一絲感情。

如果今天能活下來, 如果淩墨往後願意回到淩家, 淩書想, 那他和父親往後一定會好好對淩墨, 他們會竭盡全力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 他們不會再讓人欺負淩墨, 任何淩墨想要的,他們都會捧到淩墨眼前。

淩墨是淩家最小的孩子,他本該有一個幸福而完整的童年,本該受盡兄長和父親的寵愛,衣食無憂,本該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可……回顧過去,淩書發現自己竟是一件都沒有做到。

他們錯把魚目當成了珍珠,捧淩盼陽這麽一個冒牌貨過了十幾年,而淩墨,他們真正該重視寵愛的人,卻被他們當成了垃圾,隨意地拋在一邊。

淩書有著太多太多的愧疚,每次午夜夢回回憶起他曾經對淩墨的忽視和冷淡,他的心便止不住地揪了起來。

淩墨不該被他們那麽對待。

淩書不止一次後悔過,他曾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但現在,淩墨還活著,他或許……還有機會。

淩書不太確定,他忐忑又期待地看向淩墨,可至始至終,淩墨都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

淩書微怔,隨後苦笑。

這時,遠處的男人似乎看夠了戲,他不緊不慢地鼓掌,笑著稱讚道:“你們還真是兄弟情深。”

聞言,淩書的視線緊張地落在了淩墨身上。

淩墨能夠感受到淩書正在看自己,但他並沒有回過頭,隻淡聲對著男人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隻是不希望有人死在我麵前,還有……”

說到一半,淩墨頓了頓,他撇了男人一眼,臉上神色依舊平靜,但眼神裏卻多出了幾分挑釁:“你難道覺得封印解開,裏麵的東西就一定是你的麽?”

男人愣了愣,片刻後,他來了幾分興致:“哦?這麽說,你是想和我搶?”

淩墨眼簾微微抬起:“搶?裏麵的東西本就是我的。”

“你倒是自信,”雖然淩墨說的是事實,但男人卻把這當成是淩墨的挑釁,他眸光終於微暗了些,但他唇邊卻依舊噙著一抹笑,可若是熟悉男人的人,一看到男人露出這樣的表情,便知道他已有些不悅,這樣的男人最是危險,抬眼對上淩墨的視線,男人漫不經心地提議道:“不如這樣吧,我們打個賭,你贏了,你想拿走什麽都可以,但……如果你輸了,你體內的東西還有你的性命都歸我。”

男人意味深長。

顯然,這是一場賭上性命的比賽。

淩書原本聽見淩墨否認男人的話,還會頗有些失落,但如今男人提出這個危險的賭約,淩書當即什麽傷感都忘了,他連忙去看淩墨,眼見淩墨正要點頭答應,淩書生怕他犯傻,急聲道:“別答應他!”

“淩墨,別答應他,好不好?”

淩書的語氣裏帶上一絲乞求,以為早已死去的親人再度出現在自己眼前,淩書說什麽也不願意再次目睹淩墨陷入危機。

那是他的弟弟,是他血濃於水的親人,淩書曾經因為疏忽沒能保護好淩墨,如今淩墨再次陷入危險之中,他卻依舊隻能眼睜睜看著。

聽到淩書的聲音,淩墨頓了頓,見狀,男人輕笑道:“怎麽,你不敢?”

淩墨回過神,他沒有因為男人的挑釁而動怒,隻點了點頭,說:“好,我答應你。”

這個賭約就算淩墨拒絕了也沒用。

男人想要達成野望,那他便必須集齊五件蘊藏了神明力量的器物,恰好,其中三件在淩墨這裏,男人早就窺視這三件器物已久,無論用上什麽樣的手段,他都勢必要得到這三樣東西。

淩墨並不打算拒絕之後麵對男人無窮無盡的糾纏,而且,之前一些事情,他也該和眼前這個人好好算上一筆賬了。

惟幕即將落下,所有的一切也將迎來終結。

淩墨早就預見了這一天。

隻不過,他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突然。

明明還沒來得及跟阿雪、路德他們好好道別,淩墨心中歎息。

“好,爽快。”

見淩墨答應了賭約,男人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再過一會,他長達數百年之久的野心終於要被實現。

饒是深沉如男人,此時也不免露出幾分愉悅,他勾起唇角,心情大好,甚至主動和淩墨又多說了一句。

“懷爾德,這是我的名字。”

男人突然告訴了淩墨自己的名字。

起初,淩墨還有些疑惑,直到他對上了男人的目光。

盡管極力掩飾,但男人眼中還是流露出了一絲傲慢。

那是一種輕蔑對手,高高在上的傲慢。

男人認為淩墨早已成了定數,他並沒有將淩墨放在眼中,他是自信……甚至是自負的。

“記住我的名字。”懷爾德說。

記住殺死你的人的名字。

這便是懷爾德話裏的意思。

淩墨並沒有因為懷爾德的輕蔑而感到憤怒,他點了點頭,波瀾不驚地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了懷爾德。

“淩墨,你也可以記住我的名字。”

懷爾德愕然,隨後大笑:“你果然很有趣。”

說話間,一顆血珠順著淩墨的手臂墜落。

地上的陣法貪婪地吸收著淩墨的血液,不多時,詭異的紅光亮起,紅色紋路蜿蜒著,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向外延伸。

淩書無比痛恨自己此時的無用。

他什麽也做不到。

看著這一幕,懷爾德臉上流露出一絲興奮,他鬆開手,一顆棕色的珠子出現在他掌心之中。

那是程家世世代代守護的「鑰匙」。

也許是受到了某種召喚,棕色的珠子先是顫了顫,隨後緩緩地升至空中。

看不見的能量從陣法中升騰而起,周圍忽然狂風大作,珠子飛入陣法中,越來越多的能量包裹住它。

下一秒,“哢擦——”隻聽一聲聲細響傳來,珠子上竟是出現了無數猶如蛛網般的裂痕。

裂痕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後,珠子猛地碎開,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波動震開,激起無數飛沙走石!

在場無論是誰,都不得不用手擋住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淩墨和懷爾德的動作同時一頓。

他們都感受到了一股極為熟悉的氣息。

蘊藏著神明力量的最後一件器物——現世了。

懷爾德欣喜若狂,他再也不掩飾自己的野心,用餘光撇了一眼淩墨,懷爾德率先轉身離開。

見狀,淩盼陽也急忙跟上。

比起懷爾德的迫不及待,淩墨似乎就鎮定多了,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最後一件器物被懷爾德搶走。

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通訊器,淩墨又等了一會,他將姍姍來遲的醫院工作人員引入淩家,親眼看著他們帶走了淩書、程念、淩天海還有其他受傷但還沒失去性命的等人。

做完這一切,淩墨又給自己處理了手腕上的傷口,他用牙齒輕咬著隨手從醫藥箱裏順來的繃帶,熟練地給自己包紮好了傷口。

淩墨正要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這時,一隻手輕輕拽住了他的衣角。

淩墨微怔,他回頭,發現拉住他的人是淩書。

“別……去,你會……受傷的。”

淩書的神智已有些不大清醒,但他還是跌跌撞撞地來到淩墨身邊,見狀,幫忙抬的淩書的醫生護士們發出一聲驚叫,連忙上前要把這名不聽話的傷患帶回去,卻再次被淩書掙開。

淩墨垂眸,半晌,他輕歎。

見淩墨朝著自己伸出手,淩書眼睛微微亮起,可下一秒,淩墨卻無情地將他的手拂落。

淩書愣了愣,眼眶倏然有些發紅,他閉了閉眼,艱難道:“也……對,你現在……不需要……我關心了。”

該關心的時候淩書沒有關心。

而現在,淩墨不需要了。

淩書心裏苦澀得厲害,他意識到自己早已無權再管束淩墨。

他不是一個稱職的哥哥。

淩書緩緩收回了手,他沉默著,指尖狠狠陷入掌心,痛意讓淩書稍微清醒了一點,他麵上不敢表露出分毫難過亦或是失落,因為他怕淩墨覺得他是在裝可憐,他沒有這個資格。

半晌,淩書說:“你……要活著回來。”

“嗯。”

這次淩墨終於應了聲。

“好……好。”淩書連忙點頭,他無措又窘迫,似乎不知道要再和淩墨說什麽,好半天,淩書才擠出一句,“你……以後還會回淩家嗎?”

淩書的聲音裏包含著期待。

可這一次,淩墨卻沒有再回答他。

淩書怔怔地看著淩墨遠去,直到回過神來的醫護人員們手忙腳亂地上前攙住他,淩書這才恍若大夢初醒,他笑了笑,似乎是在譏諷自己。

眼簾顫了顫,淩書麻木地任由周圍的人將自己帶上車,他的眼眶越來越紅,直到最後,淚光從他眼裏一閃而過,卻無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