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另辟蹊徑

江家的竹林鬱鬱蔥蔥,漫山的竹子長勢喜人。江安義很喜歡竹林的清靜,常沿著山石砌成的小道漫步,淡淡的竹香縈繞周圍,微風拂動細枝,發出陣陣“沙沙”竹語,聽著清脆的鳥鳴,讓人心曠神怡、渾然忘憂。

一大早,兄弟倆扛著鋤頭上山挖冬筍,妍兒提著籃子在後麵當“跟屁蟲”。較之春筍,冬筍肉質細密鮮甜,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農人有“九前冬筍進春爛,九後冬筍清明出”諺語,此時離冬至還有時日,地裏的冬筍無法長成竹子,多被挖來食用。

挖冬筍是個講究門道的力氣活,冬筍還在土裏,不懂的人茫然不知從哪下手。江安義自小跟父親挖過冬筍,知道先找竹葉濃綠帶黃點的孕筍竹,找到後在其周圍表土龜裂處挖掘。

半個時辰不到,兄弟倆挖了二十多顆冬筍,江安義滿意地晃晃手臂,自己的身體比以前強壯了不少,力氣增長了不少,這得益於家裏吃食的改善,最終歸於錢上。想到錢,江安義的眉頭皺起來,繩套狩獵不能用了,家裏的財路斷了,一切重回到老路上去了,莫非自己又要在妖魔的記憶中翻一翻?

江安勇一刻也閑不住,帶著妍兒在竹山追逐玩耍,江安義順手摘了幾片竹葉,坐在山頂的石頭上休息。腦袋裏胡亂想著,手中無意識地編織著竹葉,等到妍兒跑到身邊發出一聲驚叫,江安義才發現手中的竹葉被編成了一隻栩栩如生的螞蚱。

看著手中的螞蚱,江安義呆住了,自己什麽時候會編竹螞蚱?妖魔倒是會用各種葉子編小鳥、魚、螞蚱之類的玩意,剛才自己被妖魔附體了?心頭一驚,手一抖,竹螞蚱飄落於地。

妍兒不知道哥哥想什麽,高興地揀起竹螞蚱跑去找二哥,竹林裏又響起歡笑追逐聲。江安義驚惶的心漸漸平靜下來,這段時間妖魔並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剛開始吃不香睡不安,現在逐漸習慣了,偶爾江安義會想故事裏的那些妖狐總比無情的天神可愛些,這妖魔其實也不錯。

妍兒拉著安勇走過來,看見弟弟妹妹期待的眼神,江安義自覺地多編了幾樣小東西。編的時候不時地抬頭看看天,天高雲淡風清,絲毫沒有要閃電打雷的跡象,看來老天對這些小事情沒有興趣派遣雷公電母前來一趟。

蚱蜢追逐著小魚,將歡笑灑滿整座竹山,輕風微搖竹葉,天地一片安寧。

可惜是些小玩藝,換不來錢,自己想錢都快想瘋了,江安義自嘲地一笑。

“安勇,妍兒,回家了”,江安義彎腰收拾竹籃,一低頭那瞬,腦中靈光乍現,竹籃、竹筆筒、竹茶具、竹簡,還有竹扇,江安義霍然直腰,一臉驚喜。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家裏用的竹蔑刀做不了精細活,江安義鐵匠鋪打造一堆式樣各異的小鑿子、小刀子、小鏟子、小挫子,足足花了五十文,江黃氏心痛得直皺眉,要不是前幾天安勇拿回來一兩銀子,江黃氏說什麽也不肯答應。

看著忙碌的兒子,江黃氏滿是驕傲,家裏的情況都是義兒改變的,義兒長大了,這個家逐漸要交到他的手裏。書上不是說婦人家“夫死從子”,家裏的事情讓義兒做主好了。等過兩年,義兒考中秀才,娶妻生子,自己就安心帶孫兒吧,江黃氏出神地想著,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江安義回憶著:選三至五年竹齡的老竹,鋸成段加鹽在沸水中煮上一個時辰,陰幹後再放入蒸籠裏蒸上二個時辰,保證竹製品不開裂和變色。心裏也沒底,在家人好奇的眼光中,江安義故做鎮靜,往灶裏添了把火。

活從容易的做起,先用刨刀刨去外皮,小心鏟平竹節,然後用節節草打磨。節節草又叫銼草,野外到處都有,木匠用它來打磨家具,江安勇割了一大捆堆在簷下。等到竹筒變成順滑光潔略帶黃色時,就可以在筆筒外表上繪畫或刻字了。

琴棋書畫,文人四友。琴、棋不會,書和畫江安義學過。字是讀書人的門麵,江安義下過苦功臨字帖,畫隨父親學過兩年,停留在略通上麵,簡單的梅、竹、鬆圖還是能對付。

構思片刻,江安義先用毛筆在筒身上勾勒出圖案,再用刻刀依痕刻劃,最後塗上淡墨。一朵墨蘭在筒身上綻放,蘭花筆筒清新淡雅地出現在眼前。

略嫌遺憾地打量著筆筒上的墨蘭圖,刻刀在竹筒上不聽使喚,練字時講究提筆如挽千鈞,自己的手算得上穩準,但拿起刻刀來還是欠了火候,不聽使喚。感覺到胳膊有點酸脹,手在微微發抖,一個上午差不多過去了,真是“知之非難,行之不易”啊。

妖魔的手很穩,他從小就練習一套寧心靜氣的功法,自己是不是也試試。江安義胡思亂想著,將手中的筆筒放到桌上。妍兒站在旁邊,立馬將筆筒搶到手中。

用小手輕輕地摩挲墨蘭花,妍兒細聲細氣地問道:“哥,這是什麽東西,真好看,放筷子嗎?”

“啊?不是,這是裝毛筆的筆筒。”江安義將幾支毛筆裝入筒中示意。

江安勇好奇地問道:“這筒兒看得精細,能賣多少錢?”

市麵上賣的筆筒因材質不同,價格在十文至百文不等,江安義對自己做的竹筒心裏沒底,遲疑地答道:“二十文吧?”

“二十文?”江安勇驚呼出聲,道:“一把竹椅才賣十文,這筒子就能賣二十文?真劃算。”

在旁邊站了一上午,江黃氏臉上不見笑容,板著臉道:“義兒,錢緊點沒關係,你不要因小失大,忘記該做的正事,這一上午才刻一個筆筒,你打算什麽麽時候看書?”

語如驚雷,炸得江安義無法安坐,連忙起身應道:“娘教訓的是,孩兒確實本末倒置了。”

江黃氏表情緩和下來,柔聲道:“是娘無能,不能讓你安心讀書。娘看這筆筒做起來並不難,無非多費些打磨功夫,要不這樣,粗活由娘和勇兒來做,你隻管在筒上刻花就行,這樣既不耽誤你讀書,也不會誤了活計。”

一家人分工合作,江安勇削刨粗胚,江黃氏打磨成型,江安妍找尋銼草,江安義最後在筆筒上添上畫。熟能生巧,開始一天隻能做兩三個,四五天後便穩定在五個了。

不能都做筆筒,江安義成功地做出了茶具、杯子等物,接著發揮江黃氏的專長,編了些竹書籃、竹花瓶、竹花籃之類的東西。半個月下來,已經做了筆筒二十六個,茶具五套,竹書籃四個,竹花瓶六個,竹花籃六個。

江安義試著用邊角料做了些方形、菱形、圓形的竹牌,用陰刻、陽雕、皮雕的手法刻著些“勤勉、慎獨、戒急”等簡短的箴語,用紅絨繩串著,就像一塊塊玉佩。最後在竹器上刷上熟桐油,晾幹後這些竹製品變得油光可鑒,金黃可愛。

江安勇利用空閑為自己削了把竹劍,寶貝得不得了,片刻不離手,吃飯都要放在旁邊,連妍兒要了幾次都不舍得給。

妍兒撅著小嘴坐在簷下生了會氣,瞥見廢棄的竹堆裏有兩個鋸下來的竹環,揀起來套在手腕上當手鐲,重新笑容滿麵。江安義一腿門裏一腿門外的正好看見,妹妹細瘦的胳膊上套著兩個竹圈笑容滿麵,心中不免發酸,想起件玩藝來。

將細長、長短不一的竹管鑽孔拴上繩,繞掛在竹節打磨成的圓牌下,長繩綁枚銅錢,下麵墜著菱狀的竹牌。江安義起身將風鈴掛在屋門口,手輕輕一推,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小院平添出許多生氣。

妍兒高興地圍著風鈴直轉圈,仰著小臉專注地盯著。江安義抱起妍兒,讓她用小手推動風鈴下的竹牌,發出一串串清脆的聲響,江安義愛憐地問道:“這是風鈴,喜不喜歡?”

“喜歡”,妍兒的笑聲和風鈴一般清脆悅耳。

江黃氏從屋裏出來,撥弄了一會風鈴,然後與江安義商量道:“東西已經做了不少,馬上就要過年,是不是該賣了。”

“鎮上賣不起價,等天晴咱們到縣上賣去。”江安義應道。

十二月初六,一家人早早起身,雜貨鋪的牛車要去縣城送貨,事先說好搭車。縣城離平山鎮有十八裏路,牛車走不快,來到了縣城太陽已經高高掛起。

城內車馬如流、人流熙攘,兩旁商鋪林業,一片繁華喧鬧的景象。安勇和妍兒的眼睛都覺得顧不過來了:馬車“軲轆轆”地從石板上輾過,挑著擔、推著車、挎著籃的小販們腳步匆匆,騎著高頭大馬的壯漢神采飛揚,散發著香味的馬車、小轎吆喝著行色匆匆……

東城門往左行不到百米,有一片空場,是攤販們的集市,因為來的比較晚,到處都是人。集市上小販們的叫賣聲、討價還價的爭執聲一浪高過一浪,包子饅頭鋪蒸騰出丈許高的白霧,散發出誘人的香味;賣肉的屠夫刀飛如雪,賣魚的小販入盆擒魚,這邊雞飛鴨叫,那邊雜耍猴戲;東山的大棗,西域的核桃,北地的獸皮,南海的鹹魚,各種聲音、氣味、顏色匯集起來,描成一幅生動的集市圖。

一家人在人流中擠來擠去,總算在角落裏找到塊空地,籮筐反扣,筐底上擺上幾件樣品,風鈴和銘牌掛在身後的樹枝上,買賣便開張了。攤子擺好後,江黃氏讓江安義離開,在世人的眼中,讀書人是清高的,不能做買賣。江安義也不勉強,囑咐了江安勇幾句,牽著妍兒到前麵不遠處看雜耍。

風鈴清脆的響聲很吸引人,很快有人圍了上來,見竹製的筆筒、茶具很是新奇,有人問價。來之前一家人商量過,竹杯、筆筒不低於二十文、風鈴二十五文、茶具要百文一套,竹牌三、五文的看著賣。

江黃氏心中忐忑,一把大竹椅還賣不到十五文,這些小玩藝能不能賣那麽多錢。有人拿了筆筒問價,江黃氏仗著膽子報了個二十五文,沒想到二十五枚黃澄澄的銅板真的到了手,不禁喜出望外,心裏有了譜,叫賣的聲音變得格外響亮起來。

出乎意料風鈴和銘牌賣得最好,六串風鈴每串三十文,一下子賣完了,銘牌五文、八文地也很快賣光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將小攤子擠了個水泄不通,問價的人絡繹不絕。

帶來的竹品大部分都賣出去了,感受著腰間錢袋沉甸甸的重量,江黃氏心花怒放,今年不光可以過個好年,連義兒赴考的路費也不用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