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愛一個人

畫被展開了扣在牆上,我正要起身走近,卻聞張繼寒聲道:“請保持一米距離。”我看了看他,點了下頭。於是就站在一米之外,細看那幅畫,從每一個觸筆,每一個細節一一看過去,良久之後我坐回了座位裏。

徐江倫走過來急聲問:”如何?是不是有人臨摹了你那幅畫?這是贗品?”

我搖頭:“不,這是我畫的。”

徐江倫驚愕地看著我,眼中是不信,“夏竹,別亂開玩笑,這事很嚴重的。”

“有多嚴重?”我輕聲問。

徐江倫無措地去看張繼,隻聽張繼冰涼的語調:“如果確證是你畫的,會對你申請強製監押。”一如既往的公事公辦。我並不意外,這才是張繼。

但沒想張繼下句話是:“你可以申述,結果我們會視證據而論。”

我有些訝異地看著他,這還是首次聽到他說這種疑似偏向性的話。就連徐江倫也一怔,轉而渴切地看著張繼問:“張繼,你是不是也認為夏竹不可能做這些事的?”

張繼並沒看他,冷冷的目光始終盯著我,他說:“我隻相信證據。”

我垂眸想了下,再抬起眼時心緒很平靜:“這幅畫確實是我畫的,即使有人能模仿,也不可能將我的每一個筆觸都完全複製。但那水印......那是一種非常繁複的手法,需要在原畫的底子裏,用一種特殊的水筆嵌畫進去,依我目前的水平,恐怕還無法做到這一步。”

張繼問:“有沒有可能後期複印上去?”

我苦笑著搖頭:“後期水印是有,但不可能與畫融和得這麽細致。而且,那繪製的手法與筆觸幾乎就是我的。”

“幾乎?”張繼挑起眉,抓住了我語中的關鍵。

我說:“每一筆下的方位、長短以及筆鋒收尾,都極盡模仿了我,可能除去我自己,拿去給筆跡專家鑒定都看不出來吧。因為......連我都覺得那是自己一個不小心夢遊畫上去的。”說到最後除了自我解嘲,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結果徐江倫驚愕地看著我:“夏竹,你夢遊?”

我無語對之。

最後張繼肅了臉:“基於證據不足,申述駁回。暫時監押不準擔保。”

我被隔離了。就連高城都不能見,起初不覺得,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個人呆在安靜得過分的審訊室裏,雜念紛起,心變得浮躁。本不覺得疼的腳底,好似有條蟲子在鑽一般又隱隱作痛。後麵實在忍不住了,脫下鞋子去看,竟發現還纏著的紗布隱有血跡。已經痊愈得差不多了,怎麽會傷口再裂?

煩躁地把腳伸回了鞋子裏,抬頭環視各角,最後落定在某個隱蔽的點直直看著。

不出五分鍾,鞋跟敲擊地麵的清脆聲在由遠而近,我垂了眸。門被外麵推開,咯咯脆響走近,熟悉的軍靴踩在了我眼前。我沒抬頭,就盯著那鞋問:“連你也沒有辦法嗎?”

無聲默流間,突然氣息欺近,下巴被手指抬起,與黑眸對上。被盯視了一會,他問:“躁什麽?”我答:“因為莫名其妙被牽扯到這案子裏。”他移開下巴上的手,改為在我額頭彈了一指,嗤了聲聽到他說:“你沒做怕什麽?別說目前光靠一幅畫沒證據指控你,哪怕就是證據確鑿,沒做就是沒做。這不是理由,重新想。”

我默了下,輕聲說:“因為沒看到你。”這才是主因,不知不覺間任何事隻要有他在我就能心安,而之前那段時間空白,令我惶惑的是連他都不能邁進這門,那麽事態就代表嚴峻。

他終於勾起了唇角淺笑,“這個理由可以接受。”話畢就將我從椅子裏抱起放到了桌上,然後在我驚異的目光下,他突然蹲下身去解我受傷的那隻腳的鞋。我下意識往回一縮,“你要幹嘛?”很快就被他抓住,“有意重踩扯傷口子,不就是為了讓我來嗎?”他在說話間已經熟練地將我腳底的紗布解去,並從衣兜裏摸出藥膏和新的紗布上藥包紮。

我悶悶地回:“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裂開了。”

他抬起頭來,這時因為我坐在桌上、他蹲在地,視線變成是我從高處傾看他,隻見那雙黑眸內閃爍了笑意聽他道:“那敢情好,借外界因素化為有利條件,知道會向我示弱了。看來我的習慣理療法湊效。”

不理會他的顧左右而言其他,靜靜詢問:“何時能帶我走?”

好看的眉牽動了下,揚言反問:“想去現場?”我點頭,“我想畫影還原現場真相。”

“不用去了。”

我愣了愣,“為什麽?”

“現場被破壞殆盡,你能看到的隻有一片殘跡。”

腦中呈射出會場一片狼藉的樣子,確實在那種情況之後,原有痕跡都被破壞得差不多了。我凝眉想了下,隻得退而求其次:“我想見江燕一麵。”

高城唇角揚起:“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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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江燕時,她並沒有想象中的糟。依舊衣裝整齊,妝容精致,隻是微微訝異會看到我,但轉而眼神裏透出無奈,她輕聲說:“夏竹,又拖累你了。”

我沉默地坐下,回看身後的高城,他眉眼微挑後風度翩翩地轉身走了出去。靜默幾許後,我問:“為什麽會這樣?”江燕凝著我:“假如我說事情進展到如此地步,我都是後知情者,你信嗎?”蹙起眉,她的表情在告訴我這是真的,可是......怎麽可能?

我低聲陳述事實:“你是星光社的社長。”

她嘴角揚起弧度,帶了諷笑:“社長?可悲而無力的身份。”

心中微動,這裏麵似乎有文章。我提出要求:“能告訴我怎麽回事嗎?”但江燕苦澀地說:“沒用的,沒有人會相信我這個社長是名存實亡,所有人都隻認為事情到這地步,就該是我出來承擔,甚至......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不,你不是。”我認真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江燕,事實的真相不會變。告訴我,讓我幫你。”她的臉上浮出困惑:“你怎麽幫我?連你都被連累進來了啊。”

呃......我忘了自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但江燕還是娓娓道出了事情背後的事。星光社成立於兩年前,江燕並非是獨立注資人,準確地說她涉足這一行時幾乎不懂舞台劇方麵的東西,是那個人出資給她玩的。然後相關導演、編劇等也都是他讓人找的,於是就形成了社內表麵江燕為當家人,但在相關劇集上的決策都以導演和編劇的意見為主。隨著時間的磨合,三人協作關係也有了進步,江燕相對而言要變得能說話些,另兩人會更多的聽取她意見。但就這次劇本事件,首開場江燕就發生了那意外,她背後那人還是輾轉得知了,十分震怒,不許她在多管社內事務。於是後期江燕甚至都不知劇本再次被改動以及巨幅宣傳插畫臨時被換上我的底稿這些事,但出事後她卻成為第一個被請到局裏的人,與我一樣,監押不得保釋。

我不太明白的是:“這應當並不難查,隻要把導演與編劇請回來一問不就水落石出了嘛。”

江燕苦笑著搖頭:“問題是,他們失蹤了。”

“......”原來根結在這裏,畏罪潛逃?讓江燕背黑鍋?不對,事情不可能如此簡單,直覺那兩人的失蹤有別的原因。於是我問:“他們是在事前還是事後失蹤的?”

江燕頓了頓,歎氣:“事前。”

我眸光一閃,追問:“多久前?”

江燕眸色暗了暗,“因為之前小產,我還算在月內休養,所以很少會去社內。但今天是最後一場戲,我不可能不去。到了那裏沒見他倆,一問其他人,卻說三天沒見兩人過來了,後續工作都是場務在做。這時劇場已開幕,我隻能坐下,後麵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江燕講到這裏很挫敗地捏了捏眉心,終於她那端正的姿態流露出了疲態,雙肩都跨了下來。導演與編劇三天前就失蹤了,還是同時失蹤,看來問題的根結在這裏。

後麵似乎就是警方的事了,我按理也沒什麽可再問江燕,但心裏存堵著一件事,卻又難開口。幾次盤轉在嘴間,都又縮了回去。反倒是江燕幽聲開口:“你是想問我的那個他是誰吧?”我微微一頓,確實最後的疑問是這,出了這麽大的事,那個人在哪?

江燕移轉目光,怔怔定在某處,“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他的身份不合適公諸在外。”

“可是,假如星光社本屬他的,那麽這時該負責的人不應該是他嗎?為何要讓你一個女人躺槍被關押在這?”

“不,星光社屬於我。從法人代表到注冊人都是我,星光社完完全全是屬於我的。這個責該我來擔。”江燕說轉眸看過來,她說:“夏竹,你一定沒有愛過一個人吧,當有一天你愛上了誰,就能明白我這刻的心境。”

愛?是什麽?心底浮起一陣波瀾,翻找各處,都沒找到這種感覺,但卻莫名的腦中浮出高城的臉,我沉念了下斂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