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何苦?

四目終於相對,我在那雙眼裏看不到任何似曾熟悉的感覺,隻聽他嘴裏輕嘯而出,那本盤旋在頭頂的大鳥就再度朝我俯衝而來。 我卻僵如化石在原地,這次聽得清楚,剛才這聲輕嘯與之前指揮大鳥襲擊我的是同一種,竟來自高城

這回羅刹被他絆住,沒人再將我撞開躲避大鳥的襲擊,所以麵門刺痛被掀翻後倒的霎那,我仍處於震驚而沒有回神。與大鳥驟然縮進了距離,月光下也看清了它的樣貌,淺薄的對鳥科類生物的認知,那鉤狀的嘴陰狠的眼,像及了鷹。

明明鷹嘴已經朝著麵門在啄下來,我的腦子卻仍糾結地想著高城怎麽能驅使這鳥。本該傳來的疼痛並沒出現,因為在鷹嘴啄下的霎那一隻手蓋在了我臉上,清晰地感覺到那手用力一顫,隨即氣息拂動,翻掌將大鳥掄開。

視角偏轉,看到羅刹就附在我上方,空手格擋著大鳥攻擊。我眯起眼,怔然地看著,直到紅光在後隱現,心頭一沉,羅刹被突來一掌打得跌趴而下。我本能地向旁一滾,避開了他身體,但在看到高城一腳將其踹開欲再追擊時,頭腦一熱,半起身從後抱住他腰,“別打了,再打他就死了。”

被拖著向前幾米,聽到羅刹在道:“別傻了,他已經不認識你了。”

心如刀割,滴滴泣血。

我不願相信這個事實的,哪怕高城亮度驅使那似鷹的大鳥襲擊我,哪怕他這時頓住身形回眸垂首低看我的眼神,除了陌生就隻有殺氣,我依然不願相信他連我也都忘了。之前有過多少次,他即使記不得我了,也還能記得我的氣息,所以從未有過一次真正傷我。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幾近瘋狂時,還能悄悄在我耳邊喚我小竹子。這是我的高城啊,他怎麽可能會真把我忘了

隻是,就在我這麽想著的時候,突然身體如紙片一樣飄向了空,拉遠了與他的距離,我怔怔看著那雙紅眸仍不知發生何事,身體已經重重摔在地上,頭磕著了什麽硬物,聞到了鮮血的味道。腦子一片空白,震**的心跳、呼吸,那麽大的聲音,似乎終止比繼續還容易。

睜眼,除了黑暗的幽空,什麽都沒了。

不過短短幾秒,就好似有股強力在撕扯我身體裏的靈魂,迫切想將之拉扯出去。沉頓一瞬,就覺什麽壓過來,鬼魅如羅刹的麵具背後幽亮的眼,我看見自己額頭汩汩流下的血,溢了半邊臉,渙散的眼神,很可怕。

遲鈍地轉動眼珠,看到羅刹覆在我身上,而高城站在後仰的視角裏,居高臨下,淩厲的掌擊而來。隻不過每一下都沒打到我,因為都被羅刹給擋去了。

我突然淚落了滿眶,垂眸,輕問:“徐江倫,何苦”

覆在我身上的身體重重一震,不敢置信的聲音:“你說什麽”

我閉了眼,任由淚滑落臉頰,與血融合在一起,輕到不能再輕的:“我說過我是個畫者,最擅長的就是捕捉細節,而且我會畫影。從你第一次出現時,有些東西就逃不過我的眼,連我自己都不信,明明看見你身亡在湖底,為何轉身還能再見。可當你手持槍射擊時,再不會錯了,你握槍與瞄準的姿勢,都是警隊最標準的。”

一個人能改變外在形態、聲音,卻永遠改變不了潛在成本能的習慣。徐江倫從警多年,他持槍的手勢改不了了。沒有一個罪犯會以警察的姿勢來射擊的。

或許真的是命運太強大了,本該命喪的三人在一年前同時淹沒進深湖,卻誰都沒有死。之前還會覺得不敢置信,可一回想,既然我與高城能活下來,為何他徐江倫不可以

“嗬,到底瞞不過你的眼。”徐江倫淺嘲著開口,聲音已然恢複他本來的音質。早已洞悉,卻仍然心頭一顫,四目相對裏有著太多難解的情緒。明明覆在我身上的這個人,是心機深沉狡詐的賊窩之首,可在一年前親眼目睹他倒向湖麵,我也差點忍不住伸手去拉。而這刻,確認出他是徐江倫後,我有一種釋然和悲怒的矛盾感覺。

釋然是因為他沒有死,悲怒是他將一切憤恨都發泄在高城身上,將他形容畜生般關押以及折磨。想到這,我就氣血翻湧,抬頭一口狠狠咬下在他肩頸處。

卻聽他在耳邊費力虛弱地說:“夏竹,這是你離我最近的時候”

我的牙關鬆了,呆呆看著高城那一下又一下捶擊而下的拳,聽到了骨骼碎裂的聲音。終於,一切靜止了,身上覆著的人癱倒在了我身上,而高城也停止了擊打。

孱弱的呼吸似有若無在耳畔,腦鈍鈍地想:是否下一拳,就是捶在我臉上

勁風撲麵時我閉上了眼,不想再用眼睛去看已然將我遺忘而心智瘋狂的高城,幾乎可以感覺到淩厲的拳風虎虎而至臉頰,可等待的疼卻沒出現。

沉重的呼吸來自我,也來自上方的半空。沉默靜回,似乎氣氛變了,我睜開眼的霎那,高城突的收拳站直。幽暗的月光打在他身後,使得他臉沉埋在漆黑看不清,隻看到那雙眸的紅光在一閃一閃。直到紅光驟離視線,砰的一聲傳來,腦一根神經急劇收縮抽搐,恍然而醒,紅光閃翼是因為他的眼睛在眨,而他,又一次在我的視界裏倒下了。

幾番周折,跌滾摔爬,更在沼澤地裏與死神抗爭,到這刻我躺在這,四肢已經沉的像不是自己的。掀開沉重的徐江倫,也費了很大的力氣。

無需丈量,視線所到之處,就是那早已成我眼釘的人。手撐在地上試圖站起來,但周身筋骨都在疼痛,終了還是就這麽彎曲著爬過去。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將耳輕輕貼近他心髒的位置,在聽到緩慢而有力的心跳後才將雙手一點點環過去,稀釋了心底所有的淒涼和空虛,將他緊緊擁住,不再放手。

你說:命運把我給了你,從今往後,我沒有第二種選擇。

可是高城你知道嗎命運也把你給了我,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我沒有第二種選擇,也不想要。當人在經曆各種後,麵對連自己生命都不能割舍的時候,那就是,不能割舍了。吸了吸鼻子,剛才零落的淚早已幹涸在臉上,這刻即使鼻腔是酸的,眼眶是紅的,我也沒有淚再出來。

輕伏在他身上,聽著胸口一下一下的鼓動。彷如一首催眠曲,我的眼皮重了,晃神間又突然驚醒,因為頭頂撲騰聲。渾噩的腦袋終於恢複理智,這刻我們還在漆暗的竹林間,那隻大鳥原本懸在上空的,此時突然翅膀撲騰團團旋轉起來,都說動物對危險最靈敏,顯然是有什麽即將到來。

下一刻我發覺那大鳥好似通靈性,一個俯衝而下息在了地上,翅膀撲扇著像是在等待什麽。等它朝著這邊靠了靠,我大約明白它意思了。略一沉吟,返身將徐江倫給拖起到大鳥背上,它發出怪叫聲,似乎在表達憤怒。

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我徑自而道:“我的男人自己背,你想救他就在前麵好好帶路。”

大鳥竟然真的不再吵嚷了,等我把徐江倫安置好後,它用翅膀拍擊了兩下地麵就騰空而飛起,並沒立刻就走,而是盤旋在上空。不去想為啥它真好像能聽懂人話,回身就要去抱高城起來,哪想一回頭就見罅隙的紅光,我怔在原地。

這才了悟,不是那什麽大鳥能聽得懂人話,而是高城並沒完全昏厥,不知何時眼睛眯開了條縫,輕細的嘯音從他嘴裏溢出,是他在驅使這頭大鳥。

低頭,吸了吸鼻子,垂了眸俯身將他雙臂拉起,一個翻轉過身將他雙臂從後搭在我肩上,再抽身而站使其整個人從地而起。看,背他我已經有經驗了。

這回離得近了,細音就在耳旁聽得十分清楚,等頭頂大鳥開始飛時我就邁開步伐。

同樣的某一天深夜,我也這般背著他沉走在黑暗,滿心絕望。而這刻自己什麽心情已分辨不出來,就想著帶他走。迷離的紅眸始終盯在我臉上,間一度有過沉暗閉上,後又萎靡地睜開。腳下太過沉重,試著轉移心神自我解嘲地想:或許該慶幸他在一陣瘋狂之後已脫了力,否則我與他這般近可能會背撕掉吧。

當天光發白之際,大鳥將我們領出了竹林,卻並非是石屋的那麵。我看到了一條長河,寬度也就幾十米的樣子,但長無盡頭,不知延伸到哪去。大鳥低飛而過,在我驚愕的目光一個側翻就將徐江倫給丟在了地上,隨即它又盤旋而上,在空繞了兩圈後撲騰著翅膀朝著天際飛去,竟然離開了。

這一變化有些出人意料,但我也沒那能力去召喚它,隻能看著變成黑點,消失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