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畫中影(5)

可能是孩童的心比較容易接近,來自一個比自己年齡略長的孩子的善意,要比成人虛偽的麵孔更容易讓人卸下防備。 .t.我再次開口問了一個之前沒有解惑的問題:“那你是誰?”

“我?”男孩的聲音裏多了落寞,“老家夥說我是這裏的主人,可他卻禁錮我的一切自由,他就是一瘋子,你試過被與死人關在一塊的滋味嗎?又試過被丟在無人島上不聞不問,餓到靠食蟲蟻為生嗎?這些都還是小兒科,還得是他心情不錯時,若是心情差,那奇葩的思想又傷春悲秋哭訴楚國無辜時,那就是我皮得收緊的時候了。”

聽到這我忍不住問:“你被他打過?”

他嗤笑出聲:“老家夥說那不叫打,叫苦其心誌勞其筋骨。”我沉默,相比之下長官對我雖然嚴厲不近人情,但體罰大多以體能訓練方式,而非毆打,至於饑餓我也有過,時常會因訓練不達標而被罰沒有午餐或晚餐,可因我有備糧而基本沒有餓到太狠的地步,自然也不可能去靠吃蟲子為生。

為此,我是否還要感謝長官對我仁慈?這麽想著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之後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說著話,基本上都是他在問,我在木訥地回答。到後來,關於我所在那個島,而我有限知道的人事物大致都告訴了他。不知是否因為連續近二十小時沒睡的關係,我的眼皮開始打架,困意沉濃。男孩敏覺,幾乎立即就發現我的狀態,湊近過來,呼吸噴在我臉上輕問:“你困了?”我想搖頭,但聽他又道:“困了就閉上眼睡吧,來,睡我身上。”我真的聽話靠了過去,頭枕在了他的腿上,闔上眼時聽到他低喃:“乖女孩。”

莫名的神經一抽,為什麽感覺他說這三字時不像之前那般柔和口?屬於五歲的我的沉愕意識在消沉,而成年畫影的心智卻仍在,感覺身體被輕推了推,聽到男孩輕問:“睡了嗎?”我自然沒法回答他,而下一秒就聽他笑了一聲,我的神經再度抽了下,因為他這笑噙著詭異的惡意,未及我多想就聽他緩緩道:“幽株草雖然無味,但迷迭的作用確實有效。”

我雖不知他說到底幽株草是指什麽,但卻隱約明白自己這困頓而睡是因為他。然而他下一句話才真的把我給驚到了,隻聽他說:“老家夥,不用裝死了,你若不親眼看著心願實現是不會瞑目的。”他意思是老者還沒死?下一瞬就印證了他話,空間裏傳來老者氣弱的聲音:“小狼崽,你把那女娃弄昏了想幹嘛?”

男孩將我往身前抱了抱,手又來撫我腦袋,指尖穿梭在發,最後掌心停在我的頭頂上,然後開口問:“你說一個五歲的女娃能將所處環境、一年內的經曆、周旁人說的話、相貌,都事無巨細地形容出來,這腦袋瓜應算不錯吧?”

老者答:“還行。”

男孩又道:“好,既然得到你認可了就這麽辦。別說我忘恩負義,也算在你臨死前讓你親眼曆證夢境成真。”老者失聲而問:“你什麽意思?”

男孩笑:“不是要一個人腦嗎?這不就是現成的?”說完他還輕拍了兩下我的頭,聽到此處若我還沒明白他意思,當真是枉為人生了。老者死都要把他也拖進這黑暗空間,是為了要讓他成為這裏的腦,不管這是多麽不可思議又多麽荒唐的主意,但這個男孩已在轉念之間決定拿我李代桃僵,用我來代替他。

老者怒極:“不可以,她一介凡夫俗子,非我楚人。怎能......”

話沒說完就被男孩怒喝:“那又如何?你惺惺念念的楚國早已滅亡,所謂血統不過是你癡人說夢罷了。嗬,楚人?誰管你是不是?老家夥,你不總說我是你楚的最後一個王嘛,今天我就當王一回,下旨讓這女娃代替本尊,你倒是遵還是不遵?”

這樣的對話本該覺得滑稽,什麽楚人楚國的,又什麽最後一個王,不過是個男孩稱自己為本尊,有些像戲台上那些戲碼。可我聽得一點都不覺好笑,為接下來自己的命運感到悲哀。

老者開始痛哭,卻邊哭邊說:“王之命,老夫不敢不遵。”

男孩漠然下令:“既然不敢,那就開始吧。”

心頭狠狠一抽,他讓老者開始什麽?悄然的語聲在這時抵進耳膜:“乖女孩,借你腦袋一用。記住,用你所有的意識出去。”我還沒來得及接收這語意,就覺不知哪出來的疼占據各路神經。意念翻轉,想要感受到外界的心思強過一切。氣息浮動翻湧,腦就出現了影像,看到一老一少,還有小小的自己,我竟從畫影裏遊離出了自己的視,然後再回看眼下的場景。

這叫畫畫,影影嗎?

不,如果是畫影的畫影,那麽我現在憑借的是誰的視界在看待這一切?一個可怕的念締生而出,如果真存在這麽一個沒有生命的人體怪物,那我此刻代入的難道是......它的視界?而讓我更驚異的不止這,是影像就隻看到在全身抽搐到底自己,那老者和男孩都不見了。

這是一場親證自己痛苦的過程,看著那蜷曲在地抱著頭**的女孩,感覺心空落落的。似乎有什麽在慢慢滋生,又有什麽在緩緩失去。

外界傳來男孩的聲音:“原來如此。”似近又遠,我睜開空茫的眼,看到了光影,而光影裏是男孩漸漸走出的身影。有一種莫名的力量驅使我去追逐那背影,冥冥似有所覺一旦讓他離開了視線,那麽此後我就永墮黑暗。可無論我手腳並用,還是嚐試各種方式,身體都前進不了一寸,眼睜睜看著那影變小變小,再變小......

就在成為一個點時,突的男孩驚怒聲劈來:“該死,被老家夥算計了!”

隨而老者的嗓音響在四周:“哈哈哈,以為此生都難圓滿了,沒想到在這最後一刻心腦合體。永恒空間從此誕生,老夫終可以瞑......目......了。”說到最後兩字,老者消了聲息。

那本來已經走出光影的男孩又回轉了過來,他嘴裏在低咒著。突的靜默下來,低了頭,隔了半響後,他說:“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了嗎?老家夥,你真是太低估我了。原本還想圓你一夢算是回報這十年,如此也不用了,我要你親眼曆證夢破碎。”

說到這,他突的抬頭看過來,我驚了一跳,原本因為光影隻能看到他的輪廓,而他之外的地方仍一片漆黑,但這時他目光猛地射掠而來,竟看到那雙眸是妖豔通紅的。

他說:“看夠了嗎?該你表現了。”

我不明白他意思,怎麽表現?他又道:“老頭動念不純,一開始把你帶過來就存了這念,你是腦,而我是心,所以我能遁入你思維裏看到你在想什麽。聽著,我現在要掌控你思維,你隻需摒棄一切雜念不幹擾我就行,我保證,一定帶你出去。”

這個保證聽來很覺諷刺,像拿著毒蘋果的巫婆在對公主說:來吃,沒有毒。可我明知有毒,還是沒法拒絕他的要求,因為若不指望他,我根本不可能靠一己之力出得去。且隻看我連站都站不起來,而他卻能來去自如這一點,也知他能力在我之上。

我閉上了眼,摒棄了念。身體仿佛飄在了空般浮浮沉沉,時而被拋到空,又時而沉墜而下,幾度失重後我難免感覺害怕,控製不住心念浮動,影像立現。

看到男孩正艱難地一步一步朝著光影走,而他身後還拖著什麽,隔了數秒我反應過來,他在拖著老者往外走,而我,果真被留下了。憤怒、不甘,也及不上冷徹心底的恐懼,有個聲音在說:我不能被留在這裏。

走?站不起來,那就爬。四肢並用著向前,哪怕與男孩背影逐漸拉遠,也一點一點向前爬。求生是人類的本能,哪怕僅僅隻是五歲的我,也知道光才是生的希望。可隨著男孩的身影沒入光影時,我發現那光影在不斷縮小,焦急不安外帶驚駭,拚了命地向前爬,就在我離了隻有一臂之遙時,它已經變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光圓。

本能地伸手,手指穿過光圓,我抓到了實物並緊緊拽住。不管是不是我畫影裏的幻象,隻覺雙手生生將那光圓給撕裂,讓它破開,我縮起身骨從那破縫裏一點點鑽了出去。

“真是令人驚訝,你居然還會這玩意。”

在我身體全都鑽出黑暗空間時頭頂傳來算是感歎的聲音,我緩緩仰起脖子,從暗到明的白光刺得我眯起眼,卻仍一眼認出是男孩。因為那雙紅眼,太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