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傑:我知道,你們一個愛著一個

清晨,當穀瓜寨還在沉睡,十二歲的苗族姑娘楊傑已經醒來。

喂豬,燒水,做早飯,給妹妹穿衣,梳頭,疊被子—這就是她的日常。

十二歲的孩子,每樣活都幹得成熟老練,照顧起九歲的妹妹也有模有樣,一碗清水麵條已是最尋常的幸福。

“姐姐梳得好看。”妹妹有點害羞地說。

山裏孩子有個神奇的能力,他們上學從來不會遲到,早晨升旗,楊傑上台講話,那是她寫給父母的一封信。

“爸爸媽媽,您好,自從我上學開始,我一直都是跟爺爺奶奶和老祖在家,我上了學以後,你們每年都去打工,就把我留在家裏,我想過,你們為什麽要把我留在家裏,為什麽要這樣做,難道你們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台下,有的孩子開始揉眼睛,可楊傑卻沒有哭,在說完“祝身體健康”後,她居然還露出一個靦腆的笑臉,彎腰鞠了一躬。

班上唯一的老師去縣裏學習,身為學習委員的楊傑,當仁不讓地擔起了責任。這堂數學課由她上課,頑皮的男孩王正胸一直在搗蛋,她不得不幾番中斷課堂斥責對方,幾次三番後,我們都以為她會生氣,可她隻是將王正胸留堂,非但沒有責怪,還耐心地給他補習。

“我覺得楊傑很誠實。”

“楊傑很勇敢,也很堅強。”

同學們都喜歡她。

年幼的弟弟妹妹都被她稚嫩的雙手所嗬護,90歲的老祖提起心愛的孫女,也顫顫巍巍地說:“我家小姑娘什麽都會做。”

父母為了節省路費,一年也舍不得回來一次,楊傑每到周末就要上山砍柴,準備下星期的柴。“爺爺奶奶和老祖他們都老了,爬不上山,所以,由我來。”

當劉珈辰一個月開銷上萬的時候,楊傑正為湊出家裏一年一百二十塊錢的水費犯愁。

一家老小的吃喝都握在楊傑手上,她咬了咬牙,從雞棚裏捉了三隻雞,鄉裏每周一次的市集上,她得把雞賣個好價錢,才交得起家裏的水費。

從家裏到集市兩塊錢的中巴車,她從來不坐。“我不想浪費錢,自己走著走著也能走到了吧。”她笑著說。

這一走,就是三個小時。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三隻雞總算都賣出去了,楊傑不忘進行日常采購,柴米油鹽醬醋茶,熟練地比價挑貨,就連一袋鹽在她眼裏也要精打細算,精打細算的品質在這個小當家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本以為隻能賣十五塊一斤的雞最後賣到了十六塊,光是這件小事已讓她雀躍不已。“多賺了一塊錢呢!”她眉飛色舞地說,“特別地開心!”就連回家的腳步也變得輕快。

她給即將到來的劉珈辰留了一封信,叮囑她照顧好弟妹和老祖,信上壓著七塊五,是下一周的生活費。

十二月的河水冰涼刺骨,可楊傑早就習慣了,她就那樣光著腳站在河灘邊,熟練地洗著衣服,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洗好家裏人一星期的衣服,就連飼養的小豬都沒忘記,等這些還沒滿月的小豬長大了,爸爸媽媽就該回家了。

她還特地用山上砍下的樹枝做了個掃把,打算送給城裏的爸爸媽媽做禮物。

“我們是農村人,買不起很貴的東西,我就想親自做一件東西,也算代表了我自己的心意吧。”楊傑說。

終於,告別的時刻就要到了,臨行前,村民們都來給楊傑送行,村長送了她一套她一直渴望卻從未擁有過的苗族服裝,楊傑當場就穿戴起來,怕碰壞了,又小心地收好。

離別總是令人傷感,老祖不停地往她兜裏塞東西,楊傑還是忍不住哭了,老祖摸著她的頭發:“別哭了,哭了就太難看了。”

所有人都在揮手,這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女孩,即將去一個真正的遠方。

楊傑收到的第一份禮物是一隻巨大的流氓兔玩偶。

劉爸劉媽特別熱情,一路對她噓寒問暖,在車上,她第一次吃到蛋撻這種食物,因為緊張,隻能不停地微笑。

“我想她應該比這高,我沒想到她這麽小,”劉媽說,“我有點心疼她。”

而楊傑呢?她做了件讓所有人都意外的事—這個早已習慣照顧別人的孩子,把臨行前村長送她的,她無比喜歡、期待許久的苗服,珍重地送給了劉媽。

劉爸則對楊傑的坎坷童年充滿了感慨:“在我的想象中,孩子不該有這樣的童年,當你摸到她手的時候,所有的疑問號,都變成了驚歎號。”

乖巧漂亮的楊傑滿足了劉媽十幾年來對女兒的全部期待,她迫不及待地帶楊傑去買衣服,給她編小辮,想要把她打扮成一個公主。

可是穿上新衣的楊傑並不開心,她小聲地問:“媽媽,這衣服貴嗎?”

沒人想到最後她會偷偷來把衣服退掉,軟磨硬泡,眼淚都要出來了,終於打動了店長同意退款。拿著錢,楊傑不好意思地說:“媽媽給我買衣服,我不要他們是不允許的,我想把錢攢起來,等走的時候把錢還給他們。”

楊傑被帶去了鋼鐵廠,參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還去了雷鋒紀念館,麵對這個心目中的英雄,她很慎重地敬了一個禮。

晚飯後是孩子們的表演時間,楊傑推托不過,站起來唱了個《我家在中國》,沒想到,在她的歌聲中,劉媽媽突然哭了起來。

都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可劉珈辰的叛逆卻像壓在媽媽身上的一塊大石頭,而現在,一個遠方突然出現的新女兒,卻完成了她作為母親的心願。

一份渴望已久的母女親情卻要跨越千裏才能實現,這心中的酸楚,又怎能不讓劉媽媽在這一刻痛心不已。

學校生活讓楊傑充滿期待。

數學課她遊刃有餘,連課代表都甘拜下風,可英語課卻讓她束手無策,她從沒學過這種古怪的語言,像個誤入奇境的普通人,手足無措,完全聽不懂旁人在說什麽。

楊傑感到挫敗,可這還沒完,語文課要背誦的課文也是她沒學過的,同學們幫她想辦法,卻被一致留堂,楊傑從未想到,自己背不出課文,竟然還會連累全組人受罰。

這是她第一次被老師留校。

“你不要罰王婉婷,直接罰我就可以了,我不願意你罰她,我寧願自己寫十遍,也不願意她跟我一起寫。”這個堅強的女孩聲音裏第一次出現哽咽,“我跟她坐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會,我害怕我會連累她。”

楊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臨走前她悄悄打掃了教室。“我不會英語,可是幹活我會啊!”

努力沒有白費,第二天背出課文的楊傑得到了表揚,她也很快和同學們打成一片。

適逢聖誕節,班裏依照慣例,要挑選幾個同學為聖誕班會布置教室,楊傑被任命為組長,最初的驚訝過後,她躍躍欲試。

采購對楊傑來說並不陌生,熟練地討價還價,付錢時卻遇到突發狀況—口袋裏的錢不翼而飛了。

楊傑從來沒有這麽慌張過,丟的還不是小數目,兩百元對她來說是筆巨款,幾個人分頭在商場來回找了幾遍,卻一無所獲,手心都要被冷汗浸濕了。

“問題是這不是咱們的錢,

是同學們的,要怎麽辦啊?”

丟了班費,其他人不得不提前回學校,最後抱著聖誕樹的楊傑卻姍姍來遲,當她向老師講明原因時,淚水還是忍不住盈滿了眼眶:“老師對不起,買聖誕老人服裝的時候,我拿錢時發現錢不在了。”

“別哭孩子,”老師問,“那這個聖誕樹呢?”

“這個是我拿自己的錢買的。”

那原本是她退了衣服後打算還給劉媽媽的錢,如今卻被她用來墊付丟失的班費,獨自當家的經曆,讓這個孩子格外體諒父母的付出,也給了她特別的擔當。

為了全班的聖誕節,她願意站出來承擔這份責任。

小夥伴們紛紛站起來幫楊傑分擔,最後楊傑躬身說對不起,錢雖然丟了,但這個小小的意外,卻換回了再多錢也買不到的友誼。

第一次布置教室,第一次過聖誕節,變形生活給了楊傑太多的第一次。

可她萬萬沒想到,老師和同學們會聯手為她準備如此大的驚喜,當楊傑推開門的那一刻,她驚呆了,布置好的教室美輪美奐,每個人都站起來喊:“楊傑節日快樂!”

這一天收獲的溫暖和歡樂實在太多太多,同學們準備的表演讓楊傑大開眼界,甚至有聖誕老人背著禮物從天而降,送給楊傑一套更精美的苗服,當聖誕老人取下白胡子,露出劉爸那張熟悉的臉時,楊傑喊著“爸爸”撲進了他懷裏。

終於輪到楊傑表演了,她換上了那身苗服,輕聲唱起了《我家在中國》,婉轉又清澈的嗓音回**在整個教室,這大概是她在學校裏最快樂的一天了。

而今天不但是聖誕,還是同桌王婉婷的生日,楊傑第一次做生日蛋糕,第一次參加生日派對,第一次看3D電影,中途,她有好幾次好奇地伸出手去,想要觸摸那仿佛近在咫尺的精靈。

可是當楊傑問起這一次生日派對的花銷時,卻沒有了羨慕和興奮。

“八千……”她像個成人一樣深深歎了口氣,欲言又止,“為什麽要花那麽多呢?其實隻是來了這麽幾個人,用不著買那麽多蛋糕的。”

楊傑以前沒有和爸爸媽媽照過相,這一次,劉爸劉媽滿足了她的心願。“我以後回去,不會忘記媽媽的樣子,如果什麽時候我忘記了,就拿出照片來看看媽媽是什麽樣的。”

第一次和家人的合影,成了楊傑手中的寶貝,可這張照片,卻讓一旁的劉爸沉默了。

“突然想到,我都沒有這樣陪過自己的親生女兒。”劉爸說,“腦袋伸進去照相的時候,臉是樂的,可我心裏就很不是滋味。”

在這個家的最後一天,楊傑起了個大早,她疊好被子,洗好衣服,擦桌子拖地忙個不停。

“我就要走了,得把東西洗幹淨了再走。”

她再次留了封信:“劉姐姐和媽媽,你們好,這本本子是我送給你們的,其實我知道你們關係不是很好,我希望你們要互相溝通,你們可以把自己的心裏話寫在這裏,給雙方互看,我知道你們是一個愛著一個的,而你們卻把這個愛藏在心裏,用生氣的表情去麵對,我希望你們能把這個愛展現出來,開開心心地一起生活。”

她希望這個心事本能成為留給劉媽最好的禮物。

楊傑難得露出小女孩的嬌態,摟著兔子玩偶舍不得放手。“我太喜歡媽媽了,非常非常喜歡。”她親了兔子一口,“這個是媽媽買的,媽媽送給我的禮物。”

“還想再看一次爸爸的車呢。”

“還想再看一次爸爸和媽媽。”

楊傑在鞍山要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去給祖奶奶買蛋糕。

她要讓九十歲的老祖也能因為自己的這趟遠行,過上第一個生日。

為了節省車費,她依然走路,可是兜裏卻隻有祖奶奶臨行前塞給她的十元錢,十元錢能幹什麽呢?或許這在山村是半個月的生活費,可在城市,連半塊蛋糕都買不起。

猶如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楊傑呆呆地凝視櫥窗裏的蛋糕,它看起來是那麽美味,她說出請求:“能不能給我做個小一點的?我隻有十元錢,我想讓祖奶奶吃到蛋糕……”

店主想了想:“要不這樣,等到下班的時候,我賣給你個便宜的好不好?”

楊傑用力點頭。

從下午三點到晚上八點,整整五個小時的等待終於打動了店長,“這個蛋糕,阿姨就送給你了。” 她端著蛋糕遞給楊傑,“你都等了這麽長時間,好幾個小時了,阿姨就不要你錢了,回家送給你祖奶奶嚐嚐吧。”

“謝謝阿姨。”

這大概是她此刻能說出的,最完整的句子吧。

走在夜幕低垂的大街上,楊傑臉上掛著淚,可這淚水,與幾天前又不一樣。

那時她忽然想家了。

“爸媽為了掙錢,離開家,出遠門,他們是去賺錢來養我們整個家庭,其實錢是很重要,但是……”她吸了吸鼻子,“錢可能沒一個人重要。”

“我想,隻要爸爸媽媽回來,其他什麽都不重要。”

作者感想:

變形前的劉珈辰真是讓人恨得牙齒癢癢,她就像個刺蝟一樣,把全身的刺都豎起來與全世界為敵,可是當聖誕夜,她流著淚說出“第一次覺得是想家,不是想錢了”的時候,我決定原諒她,其實,她也隻是個十五歲孩子而已。

而楊傑呢?她懂事得讓人心疼,就連賣雞多賺了一塊錢這件小事,都能讓她開心得幾乎要飛起來,在蛋糕店長達五個小時的等待也令人動容,其實她一直在竭盡所能地守護這個家,靜靜地等待父母歸來。

專家點評:女孩富養錯了嗎?

特邀專家:柏燕誼(國家二級心理谘詢師,“放飛的青春”青少年心智成長訓練營創始人)

這一期的《變形計》,我曾經特意與親子訓練營的家長們分享,因為它涉及到一個很流行的社會話題:女孩要富養。

片中的劉珈辰,就是一個典型的被“富養”起來的女孩子。父親對她百依百順,簡直被當成提款機:想穿限量版的鞋,想要名牌,想吃豪華大餐,這些要求父親無一不滿足。

父親對節目組說:“我覺得女孩要富養。”但是你看看,節目一開始劉珈辰飛揚跋扈的模樣,和我們想象中被“富養”起來的女孩那種優雅、高貴的模樣,哪有一點搭邊呢?

那麽,“女孩要富養”這種說法是錯了嗎?

話說得沒錯。但是劉珈辰的爸爸理解錯了“富養”的含義。

女孩富養應該是精神上和品味上的富,而不是金錢上的富。對於女孩子,富養更多的是要打開她的眼界,比如帶她去聽音樂會,去看歌劇,去旅行,去見到形形色色的世界,讓她知道什麽叫作女人的美。而不是一味地給錢,孩子拿到錢能做什麽?當她還沒有駕馭財富和自我管理的能力的時候,很容易變成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過度的金錢上的富隻會讓孩子變得沒有責任、沒有邊界、喪失自我情緒欲望管理的能力。

當一個孩子在物質上能被無限製滿足,精神上卻被嚴格要求自律的時候,孩子無疑是被要求去做她做不到的事情。她還沒有建立自我管理的能力,卻被家長一味指責,孩子就會覺得很委屈:不是我讓你一個月給我

兩萬塊錢的,是你從一開始兩千五千八千一萬兩萬把我胃口養大的,是你們讓我變成了一個沒有自我欲望管理能力、沒有金錢邊界意識的人,現在又來指責我。

用一句大白話說,家長自己慣壞了孩子,卻讓孩子憑借自己的力量去“變好”,這無疑是很可笑的。

在片中我們看到的劉珈辰,除了種種叛逆的表現,外表上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她不太像個女孩子。

我們經常開玩笑把一些外在或內心比較粗疏或者強勢的女孩叫作“女漢子”,看來劉珈辰也很有成為“漢子”的潛質。

當人們說起“女漢子”這個詞的時候也許覺得隻是一種調侃,但對我來說,我看到的是,現在的確有太多女孩,對自己是個“女孩”的身份其實缺少認同。

比如說我們會看到,韓國、日本的女孩子,很年輕的時候就會懂得化妝、選擇適合自己的服裝,有專門的成人禮,在走出社會的時候,就呈現出得體、自信的形象。

可我們中國的女孩子很多就把青春裹在了肥大、不合身的校服裏。

除了“美育”做得不夠之外,我還想指出一個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那就是媽媽在一個家庭中的角色,會直接影響到女兒的性別意識。

如果媽媽在家庭中是一個有愛的、有力量的人物,那麽女兒相對來說就會比較自信;如果媽媽在家庭中處於從屬地位,隻是唯唯諾諾,毫無主見,又卑微又沒自我,或者人到中年不修邊幅,完全成為一個“管家婆”,就會讓女兒產生對母親、對女性角色的不認同。

認為“這個家所有的一切都是爸爸給的”,而和管教自己的母親產生對抗—如果女孩落入了這樣一個心理模式,那無論怎麽“富養”,她可能都無法成為一個理想的女性。

麵對這樣被“富養”歪了的女孩,我們要怎樣做呢?

首先,要從家庭關係入手,整合好父母間的情感關係,營造家庭溫暖的感覺;要樹立一個榜樣性的人物,要通過母親來傳遞正向的女性價值觀。

同時,要給孩子設定規矩,零花錢要符合大眾層麵的標準,給她製定相應的計劃,進而培養她自我控製的能力。

然後,要對孩子進行美的教育。什麽叫作美的教育?不是說描眉畫眼的那種美,而是生活的美、正態的美、高雅的美。奧黛麗•赫本在二戰時期一度窮得隻能吃鬱金香的球莖,但即使這樣也會拚命攢錢去上芭蕾課;所以絕不是你給孩子買了一件赫本的衣服,她就能擁有赫本的那種美。要引導孩子認識各種各樣不同的女性的美,溫婉的、堅強的、勇敢的、善良的,讓她自己去尋找這些美當中與自己契合的東西。

其實這一集裏有一幕我特別感動:劉珈辰在苗寨的時候,變形家庭的爸爸為她準備了一條珍貴的苗家女孩的裙子,一定要讓她穿上。

這就是一種美的傳承,也是真正的“女孩富養”。

編導手記:感謝我們到達了遠方

周敏宜 《變形計》編導

2013年跨向2014年的那一刻,我躺在萬能的製片進哥在楊傑家閣樓臨時搭出來的地鋪上,旁邊是玉米堆,寨子裏隻有牛、豬、狗和風還在狂歡。在來到這個山村家庭的第一天,劉珈辰放出話,一定會在這一天逃回東北,絕不跨年;而這一刻,她卻在我樓下安然酣睡,就像這個家的成員。這就是《遠方•遠方》的故事。

“姐,你能跟我說句實話嗎?我媽是不是把我給賣了?”

在見到劉珈辰之前,先接到的是她的電話。媽媽給她報名後,她打來一個電話,留下一封信,就離家出走了。一個媽媽口中的邊緣少女,竟然會單純地認為我們要賣掉她的腎,這成了我們到東北尋找她的動因。而在見到她之後,最吸引我的,不是她每個月最少花四萬元;不是她打過多少能全身而退的架;不是她控多少奢侈品有多少雙鞋,而是這些背後的昔日光環—讀書拿年級前十,不讀書拿全國冠軍—這些讓她成了第七季唯一的城市女主人公。對於即將去的遠方,她隻有一句話“我不信還有那麽窮的地方”。

“姐姐,如果我不在家,那我們家就沒人幹活兒了。”

第一次見到楊傑,是在文山跑了不下十所學校之後,這個女孩兒照亮了整間沒有電燈的教室。跟她回到那個隻留下了老人和孩子的家,看到的不是漏風的土房,不是作為唯一的電器存在的那隻瓦數不夠的電燈,而是這個11歲半的女孩身上的擔當—上有老祖下有弟妹,還要拿著30元讓全家過一個月—是時候讓她卸掉重擔,在有父母照顧的城市真正做回一個小孩。可出發前,我們第一次遭遇了來自農村的阻攔。村長不放心在楊傑爸媽不在的情況下讓孩子去那麽遠的地方。這一刻,我們更加相信,這個被大山隔絕的留守村寨,這種風雨相扶的質樸,正是能擦亮蒙塵心靈的力量。

從東北到西南,一場穿越對角線的《變形計》史上最遠互換,有了這個名字。3714公裏,是遠方到遠方的距離;39970元,是她與她之間,需要用心去穿越的距離。

這場穿越遠方的拍攝,和我自己以往經曆的都不同。不光因為這是第七季裏唯一的女生互換,更因為這一次,我們希望她能更純粹,更簡單,不華麗,不浮誇。當陪著楊爸楊媽一夜又一夜坐在家裏的火堆旁聊他們留下孩子的無奈;當走進李芬的生活,聽了更多留守孩子的故事;當看到那些沒有父母照顧,光腳還說不冷的孩子根本不會戴圍巾帽子手套,我們打心眼兒裏感謝,有這樣的機會讓我們觸摸到“生活”—她比任何的劇情、設計、創作都更有力量。成長的改變不是突然的頓悟,她是許許多多的生活細節,是不關機貼身跟拍到的每一次意外,是攝像頭捕捉到的每一點秘密。真實的生活讓我們相信,越是質樸的回歸,平凡中蘊涵的力量越能夠擊穿每一個久違那份善良的靈魂。

然而,《變形計》從來就是個“露餡”的節目,它的苛刻在於,好是正常的,而不好則是顯而易見的。它從不會因為技術與態度的努力,就原諒呈現上的缺陷。哪怕被雲南五十年不遇的大雪困在沒電沒信號的山裏;哪怕在零下二十度的鞍山,機器比人更難以堅持;哪怕後期編輯幾天幾夜不睡覺隻為在上百小時的素材裏找到一個更好的鏡頭,依然無法彌補許多鏡頭之外的遺憾。

楊傑和劉珈辰是幸運的。她們的成長被記錄,她們的生活軌跡被改變,她們讓我們重溫了成長,找到了影子,獲得了力量。所以當劉珈辰發來補習的照片,發來問作業題的信息,發來她用從雲南帶回的辣椒麵給媽媽做的早飯,反而是收到信息的我們更像重新經曆了一次“成長”。而當知道楊傑爸爸年後不再外出打工,留在家裏照顧老人和孩子的時候,我們更高興的是楊傑的“成長”能慢一點,更慢一點。

我們和這兩個女孩的故事在一起。她們如同我們年少的過去,如同我們曾經曆過的和身邊正經曆著的成長陣痛。但《遠方•遠方》不是用來教學的課本,不是用來闡述人生哲理的教條。它正常中滲透異樣,哪怕在陰冷處也能感受到陽光。

青春最可貴的三個字是“來得及”,來得及經曆更多的可能性。相比這兩個女孩,我們是更幸運的。因為有《變形計》,我們總是在經曆青春,經曆可能,經曆改變,總有新的故事在遠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