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子。

在這種地方，還能被稱作公子的人，絕對是有過人之處的，今晚這一趟，她很值。

不遠處，隱約有一處油燈很亮，明明暗暗的，如一團勾人之火。

初揚忍不住說：“呐，真的是個不錯的幽會的地方。”

采薇不小心崴了一下。

“呀，采薇，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呢？你先回去吧，這些就給牢頭大哥就好了，恩，這幾樣給我，你快回去，讓你的長生給你擦點藥酒。”

“小姐，小姐——”

“還不快走。”

小姐是嫌她礙事呢，采薇淚眼汪汪，扭頭走了。

牢頭們有好酒好菜，自然大行方便之門，更何況，薛小姐進去，說不定還能看到一段下酒菜，何樂而不為。

初揚走到近處才知道孟向南在幹什麽，他坐在一張方桌前，桌上有紙筆，疊成兩疊，一疊已經寫滿了，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初揚忍不住走近些，在沒有看到孟向南字之前，初揚猜想孟向南該是什麽樣的字呢。是像爹爹那樣端正嚴謹呢，還是沈管家那樣鐵劃銀鉤呢？

可是真的看到孟向南的字的時候，初揚便覺得那正是孟向南會寫出來的字，即使放在一堆的字中，也能一眼認出來。孟向南寫的是行草，不是很潦草，卻又很隨性，如同流動的水，漂泊的雲。

爹最恨這種隨風飄動，看起來毫無風骨的字。初揚從小被逼迫，被接受的也都是工整的簪花小楷，而今日見到孟向南的字，她忍不住想當麵反駁爹一聲。誰說這樣的字沒有風骨，它的風骨藏在一橫一豎中，一筆一劃間，正如孟向南的人。

看起來最是漫不經心的人，卻有著無窮無盡的吸引力。

“你的字真好看。”

“啊！”孟向南顯然被忽然的出聲嚇了一跳，這一筆用力太過，完全毀了一整張字，孟向南不由皺皺眉。

“啊

，這張用不了了，不如送給我吧。”初揚笑眯眯，小心翼翼從孟向南筆下將那張紙抽出來，疊好收在懷裏：“你寫的是什麽啊？”

這小姑娘半點沒有要為自己行為道歉的覺悟啊，孟向南也不與她一般計較：“我在寫結案詞。”

“結案詞？”初揚很不解。

那邊又沒有聲音了，孟向南正在奮筆疾書，胸中已有丘壑，落筆毫不遲疑，妙筆生花。退去了一絲漫不經心，露出了一點淩厲尖銳。筆下好似一方大好江山，而手中的筆就是那揮斥方遒的劍。初揚忽然看呆了，覺得這樣的孟向南也是好看的。

直等到他又寫完一張，才得空問出今天來的目的：“孟向南，你到底白日是怎麽出去的？”

“我覺得你應該先解釋一下，我之所以會進來的原因。”她簡直無時不刻都在提點著自己，其實，應該報複回去的。

“呃，都是我爹啦。”孟向南停下筆，刻意看了她一眼：“呃，當然，我也出了一點點力。”她說的好像她是幫了一點點忙一樣：“我爹對那晚我跟著你玩，徹夜不歸很不高興。從小我爹疼我，寵我，愛我，對我如珠如寶，恨不能將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都放在我的麵前來。一方麵是因為他年輕的時候，因為太專注於做生意，最後將我娘氣跑了，所以作為對我的彌補，對我的寵愛甚至上升到了溺愛。”

“另一方麵，我娘走後，我爹愧疚，沒有再續弦，因此他膝下隻有我一個女兒，也隻剩我一個孩子可以繼承他的家業。再加上我爹多年處在高高的位置上，對事對人都習慣了絕對的掌控，所以，我很能理解我爹對我的掌控欲。”

“可是理解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我總是在刻意或者不經意間，挑戰他的權威。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違背他的事情了，甚至連我自己都以為，我終於習慣了這種掌控，接受了我的蒼白既定的人生，直到那晚。”

“大概

真的是憋太久了，忽然我的叛骨又開始叫囂了，我不想再回去應付一堆的人，我就是不想我的十六歲生日那樣度過。因為我的任性連累到你了，孟向南，所以，我今晚來的一個原因，是來向你賠罪的，你看，我還帶了道歉禮呢。”

說著，初揚從一個食盒中拿出一大盤餃子。由於孟向南有公文要辦理的原因，縣太爺特意安排，讓這件牢房裏的其他二十人擠到其他牢房裏去了。所以孟向南這一間牢房格外的大，窗戶也是格外的大，月光從外麵灑進來，孟向南沒有打斷初揚，隻是坐在那裏靜靜地聽。

待初揚將餃子布置在桌上的時候，孟向南依然沒有對她剛才那一大段，算是掏心掏肺的話有任何的回應。初揚忽然大鬆一口氣：“你果然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人家要是聽到我這大段話，要麽要講出一堆，我爹是為我，我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話，要麽就是完全忽略我的苦楚，羨慕我有這樣好的家境，要麽就是說我爹太不講理了，我都已經長大了，該學會自立，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了。而隻有你，什麽都沒有說，其實，真的很好呢。孟向南，你很對我脾性呢。”

孟向南微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說什麽都是沒用的，路要自己走一走，才會明白。”

“切，什麽我這個年齡，說得自己有多老一般，我看你也就比我大五六歲，恩，最多也就大三四歲。”初揚忽然想起去年的時候，她對著媒婆提出的要求中有這麽一條“絕對不嫁大五歲以上的男人”。不知為何，臉忽然有些紅了，她撚了一個餃子糕吃：“不過，孟向南，你好像對這個很有經驗一般。”

“那是因為我做過比你瘋狂得多的事情，並為之付出了代價。”

孟向南脫口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才驚覺，他剛才說了些什麽。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很早以前，應該忘卻了的事以及感受，此刻在這樣的深夜，在一個任性大小姐麵前卻說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