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簫平笙垂眼,掩下眼底的笑意。

想來也是,畫麵如果真的那麽不堪入目,或者多麽逾越,蘇刃玦還能忍到想通了什麽,而來質問他?

怕是當時就拔劍,要殺了他師父。

雖然覺得不是很有必要,但聶先生還是蹙著眉解釋了一句。

“就是在陪著她看奏折,她太投入了,碰翻了剛端上來的茶,我就幫著她收拾一下,手忙腳亂的,書案就那麽大,一時不察就離的近了點兒,握個手什麽的……”

說到這兒,聶先生掂起酒壇子,昂頭就灌了一口。

酒水順著他短須滴落,打濕了他衣襟。

放下酒壇,他一臉煩躁的拍了拍桌子,瞪著簫平笙道。

“你說這怎麽就那麽邪門?啊?那麽晚了,他去公主府幹嘛?!”

“不都是,兒大避母嗎??”

“他去了就去了,怎麽沒個人通稟一聲兒?還這麽會挑時候!!”

聶先生說著,卷袖擦了把嘴上的酒水,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我差點兒就懷疑這小子,是踏著點兒去捉奸的!”

簫平笙含著笑聽了半晌,到這兒,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附和一句。

“是,的確是挺倒黴的。”

說完,他握拳抵唇咳了一聲,小聲提醒。

“不過,師父,捉奸這個詞用的不太妥當吧。”

聶先生神情一哽,咂了咂嘴,一臉嚴肅的嗯了一聲。

“口誤,口誤。”

簫平笙低笑一聲,鳳眸動了動,撿起箸子替他夾菜。

“我明白師父眼下心裏的鬱悶和不滿啊,蘇刃玦來這麽一出,長公主那兒鐵定是受些影響,怕是最近,您也不能去長公主府了吧?”

好容易呆在她身邊,還沒等有多大的進展,就被人給攪和了。

換了是誰,能不鬱悶?

聶先生重新捏起扔在盤子裏的雞腿,憤憤咬了一口,木著臉冷哼一聲。

簫平笙舌尖兒繞了繞,話頭一轉,又緩聲安撫他。

“但是呢,換位思考一下,換了你是蘇刃玦,能就那麽拂袖而去,沒有多質問一句,其實已經算是,很有風度,很給麵子了,是不是?”

聶先生眉眼微動,倒是沒反駁。

看他神情,簫平笙笑了笑,接著道。

“他這個人呢,溫文爾雅,光風霽月,是很好說話兒的。所以,你也不用擔心,他會因此與長公主起爭執,或者是一意孤行逼迫長公主下什麽決定,長公主會因此再也不見師父,這點你倒是不用多擔心。”

“給他個時間,也說不定,是因禍得福呢。”

聶先生挑著眉看他,幽黑的眼底閃爍著思量的光澤,徐徐開口。

“小兔崽子,你小子肚子裏的壞水兒又攪合起來了,是不是?這事兒,有沒有你摻和?”

簫平笙頓時一臉意外,背脊坐直了,好笑的盯了他一眼。

“我在師父眼裏,就這麽不知輕重?我能害你嗎?”

聶先生斜著眉打量他,心下半猜半疑,喃喃回道。

“你這小子是不靠譜,不過,倒也沒到會害為師的地步。”

簫平笙失笑搖頭,沒再看他,而是垂下眼自顧自用膳喝酒。

這副一臉無奈,又不太放在心上的反應,令聶先生打消了懷疑。

他收回打量的眼神,和滿肚子思緒,低低嘀咕了一句。

“想你也沒那麽無聊。”

被蘇刃玦撞破,以至於誤會,等同於破壞他和芳華之間的關係。

簫平笙還指望著他跟芳華真能成事,於他來說,才有益處,至少拿到那封遺旨的幾率就大了。

他怎麽會做那種得不償失的事。

嗯,是他想多了。

聶先生心裏琢磨了一圈兒,掂起酒壇子又灌了口酒,不再胡思亂想。

他是沒想到,簫平笙玩兒的這招,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但是江幸玖,一瞬就反應過來了。

入夜,送走了聶先生,夫妻倆關上房門,簫平笙徐徐將這件事說給小娘子聽。

“你這樣,是不是有些冒險啊?萬一真的弄巧成拙,鎮國王就是接受不了長公主再尋一個……到時候可怎麽辦?”

簫平笙從浴桶中站起身,長腿跨出浴桶,接過她遞過來帕子擦拭水漬,眉眼帶笑輕聲道。

“不讓蘇刃玦知道,師父就算是再怎麽熬,也隻能在暗處默默守護,見不得人,長公主也會時刻想著蘇刃玦的關係,不肯行差踏錯一步。”

“若是蘇刃玦知道了,隻要他默許,不反對,自然阻礙長公主接受我師父的阻力,就少了一層。”

“他是長公主唯一的兒子,他的接受,能令長公主動容心軟,麵對我師父,心裏也就不會有那麽大的道德約束感。”

江幸玖靜靜聽著,將取來的長衫替他穿上,淺笑歎了一聲。

“這若是回頭,讓聶先生和鎮國王知道了真相,少不得得記你一次。”

算計起人來,當真是不顯山不露水的。

被他盯上,可是也夠憋屈的。

簫平笙悶笑出聲,攬住她往外走,低低念了聲。

“那就暫時,不讓他們知道就是了。”

此時的長公主府,主院書房裏燈火通明。

姑蘇嬤嬤遣退了侍婢,獨自守在廊下,看著月夜下清冷的庭院,輕輕歎了口氣。

書房內,長公主和蘇刃玦相對盤坐在矮榻上,母子倆一個垂著眼,一個側著頭,誰都沒開口。

靜了許久,芳華長公主低垂的眼睫輕顫,理了理袖口,語聲輕柔。

“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蘇刃玦眸光微動,他的視線落在榻邊的貢紗燈上,燈芒暈黃柔和,但裏頭輕忽跳躍的火芯,像是隔著薄翼燈紗,印進了他眸子裏。

他手腕搭在膝頭,指尖微不可見的撚了撚,喉間滾動,低低應了一聲。

“嗯……”

芳華長公主眼睫掀起,柔亮的眸色略微閃爍,靜靜看著他溫儒雅俊的眉眼,娓娓道來。

“我出生那年,是你皇外祖繼位後的第三年,在皇城裏出生的頭一個皇嗣,且是他第一個女兒,又因天降異象,欽天監半吹半鼓進言的都是吉祥話,故而,母親自幼到大,都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是袁氏皇族最受縱寵的公主。”

這些,蘇刃玦知道,整個大召國都知道。

不過,他沒有打斷芳華長公主的話,而是默默聽她繼續說下去。

“我這一生,從沒有看中了得不到的東西,自然,至少所有人都這麽認為。”

“年輕時,我跋扈嬌奢,自詡不凡,覺得天下間沒有任何一個人,沒有任何一件東西,值得我放在心上,因為隻要眼睛透露出喜歡,那他就定然會是我的。”

“我與蘇幕之,起先也並沒有感情,是因著你舅舅幾句話,我才決定要選他做駙馬。畢竟,隻要出身世家大族,並無惡習,選誰都一樣。”

“成親之後,他溫文爾雅體貼細致,那樣一個人,真正想要關心一個人,對一個人好的時候,很難不被打動。”

說到這兒,芳華長公主眼眶濕潤,輕輕蹙了蹙眉,語聲也涼漠了三分。

“但這個人的可惡就在於,他一邊盡著自己的本分,扮演著完美無缺的郎君,扮演著無可挑剔的駙馬,又一邊,不肯對你敞開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