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活下來,誰又真的想死?

沒有了那層模糊的薄翼紗阻隔,四目相對,江幸玖看清了,蕭平笙的麵色不止蒼白,還隱著青黑。

此時在蕭平笙眼中,冰肌玉骨黛眉月眸的姑娘,仿若是從夢境中幻化為實了。

驟然間,胸腔裏濃重的不甘和怨恨充斥到四肢百骸,令他冷峻青白的眉眼,看起來含了幾分戾氣。

明明他為了再見她,為了名正言順求娶她,做了那麽多,等了那麽久。

他怎麽甘心死?絕不能就這麽走了……

江幸玖不知他此時心中的憤懣和不甘。

她的視線落在蕭平笙傷口處,試探的開口。

“簫三哥,我能不能看看?”

蕭平笙唇角緊抿,眸色暗的能滴出墨來。

江幸玖想,反正他都要死了,反正她都在這屋裏呆了一刻鍾了,還有什麽可顧及的?

她看了眼床邊小幾上的托盤,盤上擺放著一應換藥的用具。

她上前撿起一把金色秀氣的剪刀,低頭看了眼垂目不語的蕭平笙,細聲解釋道。

“簫三哥,我看過許多醫書,總歸你如今,是覺得自己……給我看一眼,也不礙事的吧?”

蕭平笙眼瞼輕顫,那隻握著剪刀的素白玉手,已經伸到了他胸膛前。

他下意識抬起手,一把扣住她素腕。

他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扣在江幸玖腕上,力道不輕不重,卻桎梏的她不能動彈。

她張了張嘴,意識到他可能是怪自己逾越了。

於是,低聲解釋道。

“若是你不願,就算了……對不住,是我唐突……”

“我自己來。”

蕭平笙清聲打斷她,緩緩放開她的手,指尖顫了顫,垂著眼低沉補充了一句。

“都是血,別髒了你的手。”

江幸玖濃睫微眨,沒再繼續,而是緩緩將剪刀遞了過去。

蕭平笙沒接,隻抬手摳住紗布邊緣,微微用力。

布帛輕易被撕裂,跌落在青色的錦被上,那血肉模糊的傷口瞬間出現在江幸玖視線裏。

巴掌大的窟窿,露出森森白骨,她嗅到一股血腥氣息伴隨著一種銅臭異味。

血跡順著他的肌膚流淌在煙青色的薄衫上,很快蔓延著一路往下。

江幸玖瞳孔微縮,唇色微白,下意識的握住自己的廣袖,一把堵在傷口處。

蕭平笙蹙了眉,哼都不曾哼一聲,一手扯下托盤,將厚厚的紗布堵在胸口,一手推開江幸玖的手。

直到這會兒,她看著自己滿袖滿手的血跡,那濕滑溫熱的觸感,才總算深喘了口氣,一個人,怎麽會有這麽多血?

這傷拖了這麽久,他怎麽活下來的?

看她愣著,簫平笙修眉緊蹙,眸色暗沉。

“阿玖,你別怕。”

他不該依著她,他是想讓她記住他,卻絕對不是這樣血肉模糊又狼狽的姿態。

簫平笙咬了咬牙,想著幹脆快刀斬亂麻。

“我今日喚你來,其實不止是因為蘇亭沅的事,他的死我雖難辭其咎,你若真怪我,我自是該為此負責。”

“阿玖,其實即便蘇亭沅沒死,這些話我也揣在心裏多年,我們青梅竹馬。實際上,我原本已心悅你……”

江幸玖眼睫顫抖,下意識看了他一眼,她腦海裏翻騰的書頁就突然停住,清泠的月眸動了動,她抖著唇看向蕭平笙,語聲低促。

“我想到了,簫三哥,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這句話,她提著帷帽轉身匆匆跑了。

“阿玖!”

江幸玖跑的急,沒看到她身後的人,幽暗的眸色發怔,直直盯著她的背影。

她,她聽沒聽到他的話……

杜嬤嬤和簫蓮箬就在屏風外,見著突然跑出來的人,正要開口,卻見她一袖鮮血,一陣風似的離開了。

“九姑娘!”

杜嬤嬤連忙追出去,簫蓮箬追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麽,又返回了裏屋。

看清蕭平笙捂著傷口倚在床頭,她連忙上前替他包紮,口中忍不住低聲責備了一句。

“三郎,你怎麽讓九妹妹替你包紮,會嚇著她的!”

蕭平笙抿著唇,沒應聲。

江幸玖裹著一袖血色毫無形象地奔回江府,且不論一路上吸引了多少視線,單單留在皎月院裏的清夏,就被嚇得瞪著杏眼兒一臉被慘白。

“主子!您受傷了?!”

江幸玖沒理她,徑直奔到外室軟榻前,將榻尾的兩個大木箱打開,翻箱倒櫃的開始找書。

清夏急的發抖,直勾勾盯著她的手和衣袖,聲調兒都拐了彎兒。

“您找什麽?主子您受傷了,您先讓奴婢看看您的傷,奴婢傳大夫來?您……”

江幸玖黛眉輕蹙,低聲訓她。

“別吵,我沒受傷!清夏,前幾年二哥為我尋來的那本《孤草集》呢?你快幫我找找!”

清夏正一臉懵,還盯著她的衣袖瞧。

這會兒明春氣喘籲籲追了進來,聞言連忙道。

“奴婢收著的,在靠窗的箱子裏,第二排第六本。”

江幸玖聞言,連忙棄了第一個箱子,去翻第二個箱子。

翻出那本《孤草集》時,她淩亂的心跳總算略略安定,照著記憶裏翻到第六頁,找到了浮現在她腦海裏的繪圖。

然後,她怔怔看向窗外,呢喃失語。

“秦家未必不知道解毒的法子。隻是……找到解藥,需要花費太多時間,簫平笙他……”

根本撐不了那麽久的。

明春和清夏對視一眼,皆是一臉擔憂。

明春跟著她去的江府,雖然不知自家小姐跟簫三爺說了些什麽,可看她滿袖血跡,又失魂落魄地模樣,不由跟著揪心。

她與清夏低聲說了句,取身幹淨的裙裳來,然後傾身低語,安慰江幸玖。

“主子,奴婢知您是不忍看簫三郎落得英年早逝,可連秦家都沒法子了,您又能做些什麽呢?”

江幸玖側頭看她,眼前出現的,卻是簫平笙平靜淡漠的眉眼。

明明胸膛上的血窟窿那樣可怖,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無懼於生死。

本該是風華無雙前程似錦的兒郎,有一腔抱負還未施展,簫家門庭剛剛被他撐起來。

“若是能活下來,誰又真的想死?”

她搖了搖頭,隻覺得心中說不出地艱澀難過。

“秦家不是沒法子,隻是覺得艱難,便不願為他試了。還沒到那一步,為什麽不能試?”

江幸玖抿了抿唇,從榻上爬下來,疾步往外走。

“三哥呢?”

“還在祠堂跪著呢,姑娘,您先換身衣裳再走。”

江幸玖匆匆洗淨血跡,又換了身裙裳,腳下不停直奔祠堂。

祠堂的庭院裏空無一人,朱紅門扉半掩著,江幸玖徑直推門而入,撲麵而來濃鬱的香火氣息。

“三哥!”

趴在蒲團上啃燒雞的嵐裳少年嚇得一個激靈,猛地翻身爬起,一雙月眸瞪得溜圓。

然而,瞧見來的人是她,江昀傑頓時鬆了口氣。

他張嘴將嘴裏的雞翅拿出來,一邊捂著屁股,疼的齜牙咧嘴,慢吞吞趴回蒲團上。

“阿玖,你嚇死三哥了……”

“別吃了!”

江幸玖又氣又好笑,她就知道,最是叛逆的江家三郎沒這麽老實,讓跪著就跪著?

她走上前去,麵露嫌棄,小心翼翼的避開他滿手油膩,扶著他臂彎拽他起來。

“快起來,去一趟蘇相府。”

江昀傑癱在蒲團上不肯動,滿臉不情願。

“去蘇相府做什麽?不去!罰跪呢!”

江幸玖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兒,單手叉腰,慢條斯理地問他。

“想不想救蕭平笙了?”

“啊?”江昀傑一個鯉魚打挺,猛地站了起來。

“想救他就聽話,過來,聽我說。”

江幸玖月眸笑彎,衝他勾了勾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