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明知故問?也不知方才翻院牆爬樹偷看人的,是誰?

將軍府是祖傳宅邸,至今已傳了十代。

雖說過去這幾年的確是門可羅雀,但今時終究不同往日了。

“據說,禮部頭幾日便派了工匠和園藝師,替將軍府裏裏外外重新歸置了一番。”

江昀傑說這話的時候,江幸玖正裹著薄毯偎在軟榻上看《花精傳》。

正看到牡丹入夜幻化成人,與書生柳貢雋紅袖添香時,被茅山老道士偷襲設法之處。

她看的津津有味,壓根兒沒聽他說什麽。

江昀傑有些挫敗小聲道。

“你就不好奇,今兒隔壁到底去了多少人?”

江幸玖將嘴裏的葡萄皮吐在小碟子裏,濃睫輕掀掃了他一眼,清柔笑道。

“自是門庭若市,賓客如雲,這帝都多少高門世家,能到的大約都到了吧。”

江昀傑張了張嘴,無趣地托著下巴歎氣。

“那你不想去湊湊熱鬧?”

江幸玖無動於衷,垂眼看著話本子,素指輕輕翻了一頁。

“簫伯母不在府中,蓮箬姐姐招待那些人已是夠忙亂,我便不去湊熱鬧了。”

“還有,你都念叨了兩日了,你不煩嗎?”

江昀傑語重心長,“阿玖,三哥真為你擔心。”

“擔心什麽?”

“你都兩年未出門了,再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

江幸玖含了顆葡萄,月眸眯著笑彎。

“我都兩年沒出門了,你怎麽這兩日才這麽關心我?”

江昀傑一噎,拍了拍桌子,嘴硬道。

“三哥什麽時候不關心你了?這不是想帶你去湊熱鬧嗎?將軍府,又不是旁人的府邸……”

他視線不經意看向窗外,海棠樹後的院牆上,像是有什麽一閃而過。

他不由愣住,待要定睛去看,卻又什麽都沒有。

這會兒,江幸玖又吐出片兒葡萄皮,見狀眼睫輕眨,順他的視線探頭看過去。

初夏時節,窗楞半支起,院子裏那株海棠被幾場雨打散,如今枝葉繁盛紅綠半參,茂密的海棠樹冠,無風靜止,什麽都瞧不見。

她回頭看著他笑,細聲打趣。

“愣什麽神兒呢?瞧見了海棠花精?”

江昀傑眨了眨眼,想著,大約是自己眼花了。

於是換了個姿勢坐著,接著道。

“我跟你說,別怪三哥沒提醒你,這兩日可是有官媒登門,母親對你的親事正要上心了,你再這麽深居簡出下去,到時候可別被亂點鴛鴦……”

江幸玖無奈搖頭,輕飄飄頂了一句。

“少來,別說的好像我不深居簡出,就能尋個自己中意的郎君似的。”

江昀傑噎了噎,繼而憤憤塞了顆葡萄進嘴裏,幹脆直言道。

“反正簫平笙是執意想見你,三哥我夾在中間很為難,你隻說你何時見他吧。”

“既然這麽執著,那就等我想見的時候吧。”

江昀傑無言以對,起身走了。

他再管他們的事,他就是狗!

江幸玖目送他離開,月眸笑彎,櫻唇間叼了顆紫瑩瑩的葡萄,單手支頤,繼續看話本子。

此時,海棠樹冠上,正隱著個墨綠衣袍的郎君。

他怕再驚動了那人,故而屏了呼吸,一動不敢再動,定定望著那扇洞窗。

冰肌玉骨的姑娘未施粉黛,黛眉月眸清美又昳麗,一顰一笑都美的動人。

他一生重在武藝,讀過的詩書甚少,但每每那些描繪女子神韻美態的字眼,總讓他想起隔壁府裏的小女子。

一如《洛神賦》中,“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露)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

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液)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於語言。”

隻這麽遠遠望著她看一會兒,那些極美的字眼,便全部能在腦中過一遍。

簫平笙修眉微蹙,薄厚適中的唇微抿,輕聲呢喃。

“阿玖……”

天知道,他等今日等的多煎熬,可偏偏,她還是沒來將軍府。

無奈之下,隻能逼得他又做了回偷偷摸摸的舉止。

不知在樹上站了多久,直等到兩個丫鬟掂了食盒,說說笑笑從院外進來。

簫平笙淺歎一聲,這才逼著自己收斂視線,轉身躍上院牆,回到了隔壁。

牆下,簫胡一手搭在劍柄上,見自家將軍總算下來了,不由暗暗舒了口氣。

他悶著頭跟在簫平笙身後,勸解的話在腹中轉了幾圈兒。

眼瞧著,簫平笙麵如寒霜拒人於千裏的神態,簫胡到底沒敢說出口。

兩人左拐右拐往待客的“榭亭苑”走去,快到苑門時,正撞上藍衣武服的江昀傑。

“嘿,正要去尋你!”

江昀傑先笑了一聲,打量簫平笙身姿挺拔如青鬆,步履矯健平穩,不由驚歎的伸手拍了拍他肩。

“這宮中秘藥果真不是吹的,你胸前這窟窿,這就長實添了?”

他眼巴巴盯了簫平笙胸膛兩眼,手癢癢的想扒開看。

簫平笙淡著臉掃了他一眼,負著手跨進苑。

“還沒……”

緊接著腳步一頓,視線在滿園人際稠密處掠過,轉而又看向江昀傑,聲線低沉。

“聽聞阿玖病了幾日,如今還不見好嗎?”

簫胡耳聽著,尷尬地撇了撇嘴。

心中忍不住腹誹,這不是明知故問?也不知方才翻院牆爬樹偷看人的,是誰?

江昀傑想起方才自己暗自剛許下的諾,笑臉微斂。

“好了,隻是還得養養,你知道我妹妹,自幼身子骨嬌貴,小小風寒落在她身上,那就是大毛病了。”

說完,也不等簫平笙開口,壓低聲神神秘秘笑問。

“你聽聞,聽誰說的?秦家二姑娘是不是?”

簫平笙眉心一蹙,一手推開他,嫌棄的撣了撣肩頭,聲線如結冰。

“不許再拿過去的事兒打趣,壞我名聲。”

江昀傑無言以對,合著他是擔心自己的名聲,而不是秦二姑娘的?

盯著蕭平笙的背影,江昀傑不由撇了撇嘴,小聲嘀咕,“反正不是我告訴你的,除了秦二姑娘,還能有誰?假正經。”

這日,素來清高冷傲獨樹一幟的簫平笙,難得有耐心,左右逢源起來絲毫不尷尬。

江昀傑在旁眼瞧著,直驚奇地“嘖嘖嘖”。

“也不知是中了什麽邪,這還是簫平笙嗎?”

到了宴席後半場,簫平笙湊到身邊來,與他淡淡耳語。

“陛下賞賜的珍稀藥材,我許多用不上,你稍後帶回去,給阿玖補身子吧。”

江昀傑詫異挑眉,隻覺怪異極了,他左右打量一眼,生怕被人聽見。

“陛下的賞賜,你隨手送人了?這我怎麽敢收?別鬧!”

簫平笙抿唇,語聲清冷不容置疑。

“讓你帶回去,少廢話,等她身子養好了,好尋個機會讓我見她。”

江昀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