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楚清還沒睜開眼,耳邊傳來了許多下人走動的聲音,他本就覺淺,這下更是難以入眠,所幸直接起了床。

他起床剛想自己穿衣服,就有一群下人在一旁等候著,想要服侍他。

現在府中閑雜人等還比較多,楚清隻好按耐住自己動手穿衣服的想法,雖然很不習慣,但他還是任由侍從替他穿上外袍,佩戴整齊。

然而,在府中的其他地方,一件事情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般,令全府上下不得安生。

彭管事以府中丟失叫花雞一事為借口,開始了對全府上下的調查。

用完早膳,楚清招來了府中的賬房先生,按照禮製,一般府中金銀流水由女主人一手操持,但楚清府中連侍妾也沒有,所以由賬房先生代管,並於每月十五將賬本交給楚清核對檢查。

楚清自認為自己在做賬方麵還算是不錯,前一世流動資金極為龐大的公司,在財務管理上也沒出過什麽大的差錯。

前一晚的賬本卻著實令他大開眼界,其中數筆賬目流水他根本看不明白,單式記賬都能記成這樣,他的賬房要麽是個十足的蠢貨,要麽有恃無恐。

賬房先生一踏入房內,楚清沒有說話,直接將賬本朝著賬房扔了過去。

賬房見過楚清朝著下人發怒,但往往流於表麵,隻為了發泄心中的不滿,也斷然不會朝著他發泄,但此刻的楚清令賬房渾身汗毛豎起,他從地上撿起賬本,翻開後的一瞬間,臉色煞白。

每一筆壞賬,每一筆去路不明的支出,包括陰陽賬本的部分,都被楚清標注得清清楚楚,甚至連貪汙的部分都直接寫了出來。

楚清看著完全僵在原地,汗如雨下的賬房,對他道:“我不管你背後的主子是誰,今天之內,給我用四腳賬的記賬方式,怎麽算我寫了張紙夾在賬本的最後一頁,把這本賬本理清楚了,再交給我。”

“貪腐皇子府中份例是什麽罪,你不會不清楚吧?”楚清用手指扣了扣桌麵,“就算你不想活,也得為你的家人著想。”

賬房雙腿一軟,剛想跪下,就聽見楚清冷淡的聲音。

“跪我無用,算清楚了,你自願離開我府邸,另謀高就,算不清楚,你就是被誅九族的階下囚,聽懂了嗎?”

賬房的臉色由白轉青,他一邊用衣袖擦著額頭的汗水,一邊連忙道:“聽懂了,聽懂了,小的這就去算,這就去算。”

楚清看著賬房打著顫離開,手下意識地繼續敲著桌子。

昨日,他翻看人員名冊的時候,有一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原先還很奇怪,原主十七,卻孤零零的,按照慣例,即便沒有娶妻,也該有同房丫頭或是侍妾陪伴左右。

看完府邸中的人員名冊,楚清意識到,雖然沒有侍妾,但原主有侍君,換而言之,楚國四皇子原來喜歡男人,這或許能解釋為什麽楚王對他如此厭惡。

楚清對於這方麵沒有什麽偏見或是看法,他尊重人自由選擇對象性別的權利。

但是原主的侍君對原主的了解一定比普通侍從要多得多,換而言之,他是最有可能識破楚清的人,因此楚清在徹底掌握府邸的控製權前,暫時不打算和他見麵。

另一邊,在破舊的柴房中,秦梧洲正在奮筆疾書地完成著楚清昨日布置的「罰抄」任務,此刻的秦梧洲顯得沉靜而內斂,與昨日鋒芒畢露的樣子截然相反。

他抄寫時手很穩,顯然耐心十足,落筆時筆走龍蛇,氣勢磅礴,他仿佛不是在逼仄狹窄的柴房裏,而是在戰場前線,指揮著千軍萬馬,破敵萬軍。

秦梧洲在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中,回憶起了前世,當年他被秦國宰相扶持為傀儡皇帝時,曾見到過刺史遞交折子,訴說商人在疫區壟斷糧食,奇貨可居,當地官員卻由於無法可判,任由商人賺得盆滿缽滿,那一年疫病不知死了多少人,屍體堆積成山。

後來當他殺了丞相掌權時,秦梧洲便認定,必須令法規嚴苛,加強違法後的懲罰力度,方能平民意,但結果並不盡如人意……

秦梧洲不得不承認,楚清說得沒錯,拋開立場而言,他很讚同楚清的觀點。

門外,傳來了侍從們小聲的議論。

“府中丟了一隻叫花雞,聽彭管事說,四皇子很生氣。”

“可不是,這隻叫花雞是秘製的,聽說要先醃製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入味。”

“這麽久啊,難怪四皇子那麽生氣。”

……

秦梧洲一臉難以置信,叫花雞要醃製四十九天?雞死後立刻烹飪最為鮮美,這做法真是說不出的怪異。

門外侍衛的議論聲漸漸消失,秦梧洲對於楚清的新印象,多了兩條。

一、愛雞如命。

二、極其小氣。

另一邊,楚清打了個噴嚏,他的身體經不起疲勞,昨日的一番折騰導致他今天嗓子莫名疼痛。

楚清其實不愛吃雞,隻是他讓彭管事出手整頓府邸,總要有個借口,正巧,秦梧洲武藝高強,要查這隻雞的去向,沒人能查清楚,這就有了許多機會查楚清真正想查的人。

午時很快來臨,又是一頓食不下咽的膳食,楚清依舊草草了事,午後,彭管事將一份新的人員名冊交到了楚清的手上。

名單上做上了各種標記符號,符號在第一頁有注明,大致區分了哪些人是忠於四皇子的,哪些是會因為害怕律法,選擇拒絕**的,哪些是鐵了心,要向府外傳遞消息的,甚至他們背後是誰,都被標明了。

楚清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棋沒有下錯,彭管事並不能在一夜之間做到這些,但是他作為府中實際操持大小繁瑣事務的人,在與王府中仆從們長長久久的相處中,對方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他心知肚明。

自此,四皇子府中,大半控製權,已經落入了楚清的手中,彭管事向楚清示意,是否要將那些來自其他勢力的眼線趕出王府。

楚清搖了搖頭道:“已知的眼線反而非常有用,留著,把那些你無法確認身份的全部趕出去,年齡大的給些田安置了,年輕的幫他們找份自食其力的活兒,如果是曾經犯了事的,直接送到官府去。”

“是,主子,我這就去做!”彭管事看向楚清時充滿了希望,他在大事上沒什麽主見,此刻的楚清給人一種極強的可靠感,似乎不管發生什麽事,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都能做出正確的決斷。

彭管事走後,楚清笑著搖了搖頭,彭管事的心思流於表麵,城府不深,但也意味著他為人忠厚實誠。

楚清向秦梧洲所在的柴房走去,就秦梧洲前一天給他留下的印象,他覺得秦梧洲多半抗拒不從,打死也不願意「罰抄」。

但當他推門而入的時候,映入眼簾卻是滿室宣紙,雜亂無章地散落一地。

楚清隨手撿起一張,仔細端詳時,耳邊傳來了低沉沙啞的聲音。

“我抄完了。”

秦梧洲盤膝而坐,看向楚清時的眼神不再鋒芒畢露,卻顯得越發難以捉摸。

秦梧洲的字跡大氣肆意,書寫的文體是類似顏真卿所創的顏體,筆跡有武將之大氣,字體法度嚴謹,方正茂密,筆畫橫輕豎重,筆力雄強圓厚,氣勢莊嚴雄渾。【1】

楚清穿書前學習書法時,對字體了解頗深,原主的字體是最標準,也最沒有個人特征的館閣體,所以仿照原主的字跡,對於楚清而言沒有難度。

反觀秦梧洲的筆跡,想要練成這樣的字,在有天賦的前提下,至少要五到十年的勤學苦練才能達成。

楚清放下了手中的紙張,沒有為難秦梧洲,他對侍衛點了點頭,侍衛立刻將準備好的膳食呈了上來。

秦梧洲一聲不吭地吃著飯,前世他曾經吃過的苦,受過的屈辱,遠比現在可怖得多,他深知「忍」字頭上一把刀的道理,也相當善於忍耐與蟄伏,隻為等待一個徹底翻盤的時機。

圓桌的另一邊,楚清一手撐著桌子,一手輕輕扣著桌麵,有關秦梧洲的信息被整合到了一起,楚清腦海中的記憶宮殿裏,多了一本名為秦梧洲的書冊。

書冊上新增了一條飲食習慣,秦梧洲在極度饑渴時,任然保持著最妥善的飲食禮儀,喝水時淺嚐即止,用膳時,一道菜品不會連續夾菜,每道菜食用的分量大致相等,令人很難察覺到他的飲食習慣。

楚清在記憶中探尋了一番,發現,這樣的習慣普通人很少會有,隻有帝王在內侍的服侍下才會慢慢養成這樣的習慣,為的是避免被他人知曉帝王在飲食方麵的喜好,減少毒殺的可能性。

這個關鍵的細節令楚清對秦梧洲的身份有了另一重猜想,但現在都隻是蛛絲馬跡,楚清沒法妄下論斷。

秦梧洲用完膳,抬頭看向楚清,眼神從淩厲轉為了挑釁。

“你昨日說要當我的老師,試問,你有哪方麵值得我學習的?”秦梧洲的笑容中帶著些許不屑,“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有哪一項你是比得過我的?”

楚清沒有生氣,反倒是興致盎然。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楚清向秦梧洲眨了眨眼,笑道,“你既然定了範圍,君子六藝中比哪項便有我來決定如何?”

“當然,這很公平,你想比哪項?”秦梧洲心中冷笑,前一世,秦國宰相為了捧出一個完美的傀儡,訓練他的君子六藝時,請了全天下最好的老師,定下了極其嚴苛的處罰,他自信這世上極少有人能在六藝上勝過他,更何況是眼前這個隻知道淩虐他人發泄自己不滿的楚國四皇子。

楚清甚至有些想笑,他剛剛還在想,怎麽才能讓秦梧洲乖乖聽話,結果秦梧洲此番舉動簡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那就比最後一項,算數。”

說完,楚清忍不住笑了,他笑得眼睛微彎,眼尾的血痣格外紮眼,秦梧洲數次想要移開視線,卻都失敗了。

作者有話說:

【1】引碑入草開創者李誌敏書法評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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